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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奇幻世界 1
柜门里,海·塞尔先睁眼。
黑暗里带着潮湿的木板味,像一条旧毯子盖在脸上。
他不动,数自己的心跳:一、二、三……
数到第七下,才伸手推柜门——动作极慢,怕撞到头,也怕惊跑睡意。
柜外,依旧是黑,只是黑里掺了点灰,像墨汁里兑了水。
他蜷起膝,让脚跟先探到外头,踩住吊铺边缘的麻绳,麻绳微微陷下去,发出“吱——”一声长叹。
那声音提醒他:还在灰燕号上,还在海上。
他松了口气,整个人像一条软带子,从柜里滑出来,脚尖触到甲板,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站直,黑发散在额前,翘了两根,像忘了收的小旗。
他不整理,任它们翘。
反正船上没有镜子,他也很少照镜子。
“脸是用来挡风的,不是用来看的。”——他脑子里闪过玛琳的口头禅,声音是玛琳的,话却是他自己想的。
想完,他低头找鞋。
左脚那只又开了口,像打哈欠。
他伸脚趾把“哈欠”合拢,系绳——死结,懒得解,下次直接抽出来。
鞋带尾端在他脚背晃,像一条懒得活的鱼。
外舱走廊还黑着,只有一盏鲸油灯在尽头晃,灯影把过道拉得老长。
塞尔贴着墙走,肩膀蹭到木板,发出轻细的“沙、沙"。
路过第一间舱,门没关严,里头传出呼噜——双胞胎杰克与吉尔,呼噜也同步,一高一低,像两只风箱轮流拉。
第二间舱,门缝透出一点橘光,是医师伊莱亚斯,又在熬夜写“船上行医笔记”。
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偶尔停一下,接着是翻页,再接着是轻轻的“啧”,像在否定自己的病句。
塞尔没敲门,只把指尖在门板上轻点一下,算打招呼,然后继续走。
医师没抬头,却对着门说:“早,别喝冷水。”
声音低,却准确地穿过木板。
塞尔“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声带没振动,只是鼻音。
他习惯了这样回应,对方也习惯听见。
厨房在船尾,炉灶的余烬还红着,像一颗打瞌睡的小太阳。
玛琳背对门,正把昨晚发好的面团掰成小块,手心沾满面粉,像戴了白手套。
她听见脚步,没回头,用肘部推了推案板边的大铜壶——那是给塞尔留的热水。
铜壶把儿上挂着一枚小木夹,夹子刻着“S”,塞尔名字的缩写。
塞尔伸手取壶,指腹先碰夹子,再碰铜,温度顺着指尖爬上来,这才觉得早晨是真的。
玛琳侧头,面颊上沾着一点面粉。
“今天腌鱼加洋葱,别嫌呛。”
塞尔摇头,表示不嫌。
摇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没道早安,便补一句:“早。”
声音轻得像把盐撒进水里,瞬间化开。
玛琳笑,眼角弯出两条细线:“去,把桶里的酸橙片捞起来,控干。”
塞尔依言蹲到桶边,袖子挽到肘,露出小臂旧疤——那是小时候爬货网被绳结勒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床。
他用木勺一圈一圈撇水,动作慢,却稳,酸橙片贴在勺背,像黄澄澄的月亮,被他轻轻捞起,又轻轻放下。
甲板上,天开始亮,却不是一下子亮,而像有人提着一盏看不见的灯,从东边慢慢往这边走。
洛比挂在桅杆横索上,头朝下,辫子垂成一条倒流的河。
他看见塞尔从厨房出来,抬手挥,挥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还倒挂着,手一松,整个人直坠半米,脚背勾住缆绳,膝盖顺势一夹,像猴子收尾。
“早——啊——”
声音被风吹得散开。
塞尔仰头,嘴型动了动,没出声,只抬手比了个“早”。
洛比笑,继续倒挂,手里拿着一截旧绳,正在编新的绳梯。
绳梯是给小艇用的,他一边编一边哼跑调的小曲,曲子里夹着“酸橙、月亮、糖人”几个词。
塞尔听着,脚步慢下来,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几颗亮星,他眨一下,亮星就跳一下。
船头,卡莉娜在检查锚链。
她赤着上身,只缠一条宽布带,肌肉线条被晨光镀上一层淡金,像雕像被海风吹活。
锚链一节一节从她掌心滑过,铁环碰撞,叮——当——节奏沉稳。
塞尔走过去,停在两步外,等她抬头。
卡莉娜没抬头,只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塞尔把手里的小木匣放上去——那是玛琳让送的腌鱼早餐,专给值夜班的人。
卡莉娜这才抬眼,眼尾被海风吹得微红,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谢。”
她一个字,声音像铁环相碰,短却脆。
塞尔摇头,表示不用。
摇完,他蹲下来,帮她一起检查锚链,手指顺着铁环摸,摸到一节有锈,就用指甲轻轻刮,刮下一点红粉,随风飞走。
卡莉娜侧目看他,目光像量尺,默默记下他的肩宽——下次值班给他换大号的防水外套,省得袖口短一截。
天边出现一条金线,太阳像被锚链牵着,一点点升。
船长终于出现,从后舱楼梯走上来,脚步重,像把夜晚残余的瞌睡都踩碎。
他没戴帽,头发乱得像被海鸥踩过,外套披在肩上,没穿袖,袖口空荡荡晃。
他一边走一边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看见塞尔蹲在船头,便拐个方向走过来。
走近,先伸手揉塞尔的头顶,把翘发压下去,又顺手揉乱,像要把阳光也揉进发丝。
“早,小子。”
塞尔没抬头,只把手里刮下来的铁锈粉吹掉,吹得细小红星飘向海面。
船长蹲下来,与他并肩,声音还带着哈欠的哑:“今天跟我上岸,买酸橙,也给你买糖——你小时候爱吃糖,哭得止不住,一给糖就安静。”
塞尔不记得自己爱吃糖,但他记得船长说过,于是点头。
点完,他抬眼,看见船长眼角的细纹里夹着一点晨星,像被岁月撒了一把盐,亮却温和。
船长拍拍他的肩,拍得慢,像给旧帆布抖灰尘,拍三下,站起来,朝甲板那头喊:
“小艇准备!三人上艇,其余人留守——猫也要留守,谁偷喂它朗姆,就帮猫洗三天尾巴!”
声音滚过甲板,惊起几只早起的水鸟,鸟影掠过晨光,像黑线缝在金色的布上。
塞尔还蹲着,手指停在锚链最后一节,指尖被铁环压出一道浅凹,他数着心跳,等凹痕消失,才站起来。
站起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海面,像一颗巨大的腌鱼,被天边的锅铲翻了个面。
他眯眼,黑眸里映出一片亮晃晃的世界,世界尽头,是陆地,是港口,是还没出现的
——某个会唱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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