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登基的?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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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0 章



      赵安歌端坐于上,玄色常服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深潭。她耐心听着群臣激辩,直至声浪稍歇,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卿所言,俱是忠心为国,安歌感念。”她指尖轻叩扶手,“然,杀一赵玠易,吞并东部万里疆土,消化其百万生民,难。赵玠麾下旧部、盘根错节的势力,岂会因一人之死而顷刻瓦解?届时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或投李桑,或引彦国,东境必将陷入长久血火,我瑞国可能顷刻间尽数掌控?还是……徒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目光扫过众人,见有人陷入沉思,有人仍面露不忿,便继续道:“如今西境初定,韦乐仪虽与我盟,其心未可全知;李桑于南虎视眈眈,琉岛之患未除;国内新政方兴,灾荒甫定,百废待举。此时若倾尽全力东进,与困兽犹斗之赵玠残部死磕,即便惨胜,国力大损,又如何应对四方虎狼?只怕届时,我等非但守不住新得之地,连瑞国根基亦将动摇。”

      她停顿片刻,语气转为深沉:“留赵玠一命,非为妇人之仁。他败于我手,威信大损,纵归去,内部必生裂隙,再难复昔日统合之势。东部势力割据,于我而言,反比一个统一的、仇恨凝聚的东部更容易应对。此乃以退为进,暂缓东部压力,为我瑞国争取喘息之机,夯实根基。待我内部稳固,兵精粮足,再图东进,方可水到渠成。”

      一番剖析,利弊分明,格局宏大,不少臣子渐渐敛去激动之色,陷入权衡。

      玄真犹不甘心:“可……可赵玠此人,睚眦必报,殿下纵之,彼必不思感恩,只恐养痈成患!”

      赵安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感恩?我何需他感恩。我只要他……活着回去,亲眼看着他昔日掌控的一切,如何一点点分崩离析。这,比杀了他,岂非更痛快?”

      她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锐意,让殿内温度骤降。众臣皆知,这位殿下心思之深,手段之准,绝非寻常。

      见无人再激烈反对,赵安歌起身:“此事已决。颜永,准备车马,送赵玠出境。传我令,沿途不得羞辱,需以败军之将之礼相待。”

      赵玠被囚于永昌宫一处偏僻殿宇。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唯窗边置有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模糊,映出人影憧憧。

      赵安歌推门而入时,未带随从。她依旧是一身玄衣,与这囚室的灰败融为一体。赵玠坐于椅中,闻声抬头,数日囚禁并未磨去他眼中戾气,反而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瞳孔深处燃烧着不甘与怨毒。

      “来看我笑话?”他声音沙哑,带着嘲讽。

      赵安歌未答,行至窗边,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看着镜中扭曲的影像,如同看着他们之间早已面目全非的过往。

      “记得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很多年前,在旧宫那棵海棠树下,你也曾赠我一面小镜。你说,‘安歌,你该多看看自己,这世间配得上你的东西不多。’”

      赵玠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随即又被阴鸷覆盖:“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我不杀你。”赵安歌转身,面对他,目光平静,“我会送你回去。”

      赵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戏弄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平静。“为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两个字。

      “杀你,不过成全你一个悲壮了结,让你永远活在某些人‘复仇’的执念里。”赵安歌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入赵玠心底,“活着回去,面对你分崩离析的势力,面对那些因你此次大败而蠢蠢欲动的部下,面对韦乐仪在西境的稳固,面对李桑可能趁火打劫……让你在挣扎、猜忌、日渐衰颓中,亲眼看着自己曾追逐的一切,如何一点点化为泡影。这,不是更适合你我的结局吗?”

      赵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在哀鸣。他猛地站起,却又因伤势和虚弱踉跄一下,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赵安歌!你……你好毒的心肠!”他嘶吼道,眼中布满血丝。

      “毒?”赵安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比起你勾结克教、屡次刺杀、引外敌祸乱家国,我这点手段,算什么?赵玠,我们之间,早已不是私人恩怨。你执着于血脉正统,执着于杀了赵琰复仇,执着于那个位置,为此不惜将万里山河、黎民百姓都拖入战火。而我,要的是终结这乱世,建立一个不一样的秩序。我们的路,从开始就不同。”

      她走近几步,离他只有咫尺之遥,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疯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回去后,你可以重整旗鼓,可以再来杀我。”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但你知道,你再也赢不了我了。不仅仅是兵力国力,更是因为……你失了‘势’。民心、道义、甚至运气,都已不在你那边。此番救我的,并非我的精锐,而是因我的制度改革得以安身立命的流民。你连他们都无法撼动,还能拿什么与我争?”

      赵玠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中,目光空洞地望着那面模糊的铜镜。镜中映出他们两人扭曲的身影,纠缠不清,却又泾渭分明。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低、极涩的笑,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你别得意。”

      赵安歌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她转身,走向殿门,在门槛处微微驻足。

      “保重。”她留下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随后,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殿内,赵玠独自对着铜镜,镜中那张曾经英俊而充满野心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与死寂。他猛地抬手,想将那镜子砸碎,手举到半空,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赵玠隔着门,对她说了一句:“谁叫你登基的?”

      赵安歌有些恍惚,“我还未登基,你是何意?”

      赵玠哈哈哈哈的自顾自笑起来,“是朕。”

      是朕!是朕成就了你的美名!你的功绩!

      赵安歌没有回应他,觉得他快疯了。

      不过是小小的诛心之说,便让他疯魔吗?可见他在这皇帝位置上,过得也并不安稳。

      赵安歌亲自送他出境,这让远在昭国的李桑大惑不解,彦国的符越更是心存歹念。

      赵玠的车驾在秋雨中驶离永昌,如同败鳞残甲,消逝在泥泞官道的尽头。赵安歌立于城楼,目送那一点黑影彻底融入灰蒙蒙的天际,玄色披风被风卷起,猎猎作响。她脸上无喜无悲,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经霜履雪后的冷彻。

      颜永悄步上前,低声道:“殿下,人已送走。按您的吩咐,沿途皆有‘眼睛’盯着。”

      赵安歌微微颔首,目光仍望着远方:“让他回去,比留在这里有用。困兽犹斗,其血玄黄。放他归山,让东境的火,烧得更旺些吧。”她转身,步下城楼,靴底沾着湿泥,每一步却稳如磐石,“传令各部,严加戒备,尤其是与昭国接壤的南境。李桑,不会安静太久。”

      果然,不出半月,昭国边境再起波澜。李桑麾下骑兵故技重施,以“追剿流寇”为名,数次小股越境,试探瑞国防守。同时,昭国境内关于瑞国“虚有其表”、“主君妇人之仁”的流言甚嚣尘上,显然是李桑试图动摇瑞国军心民心,并为下一步行动造势。

      赵安歌对此的反应,却出乎许多人意料。她并未立刻调兵遣将予以强硬回击,而是密令梁缨,率领经过数月强化训练、已初具规模的水师,悄然离港,沿海南下,其目标,直指昭国与琉岛国之间那条隐秘而重要的海上补给线。

      “李桑敢陆上挑衅,无非是仗着与琉岛勾连,自以为海上无忧。”赵安歌对南斐分析道,指尖在昭国蜿蜒的海岸线上划过,“断其海上臂助,看他还能张狂几时。”

      南斐近日精神稍好,靠坐在软榻上,闻言轻轻咳嗽几声,才道:“此计虽险,却可直击要害。只是梁缨那边……”

      “母亲放心,”赵安歌握住南斐微凉的手,语气笃定,“他知晓分寸。此战不求全功,但求震慑,让李桑知道,瑞国的刀,不仅能砍在陆上。”

      就在陆上边境气氛紧绷、海上风云将起之际,永昌城内,一场无声的较量也在进行。

      以玄真为首的几位世家老臣,虽不再明面反对赵安歌的决策,态度却明显沉寂下去,递上的奏疏也多是些不痛不痒的请安或具体事务,对于军国大计,再不轻易置喙。朝会上,他们往往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赵安歌心知肚明,这是世家势力在“大田亩制”和纵归赵玠两事上受挫后,一种消极的对抗。他们在观望,在积蓄,也在等待她出错。

      她并不点破,亦不急于安抚。只是将更多的权责,交付到如郑渠、石虎这般因功、因能擢升的新锐手中。工坊革新、新田垦殖、乃至部分城防要务,逐渐被这些背景相对简单、更注重实务的官员接手。朝堂之上,悄然进行着一场新旧力量的缓慢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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