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林惊鸿回到了林公馆，震惊的发现春桃、枇杷、王妈和王管家还在，他明明安排了他们和还在“熟睡”的林莺歌一起离开上海。
　　此时此刻，林莺歌应该躺在前往香港的渡轮上，如果其他人都没走，那莺歌……
　　林惊鸿看着林莺歌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她像是哭过，眼圈红红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眼睫上还悬着水珠。
　　“莺歌，怎么哭了？”林惊鸿走到楼梯口，伸手牵住了林莺歌的手。
　　“你……不会走了，对吗？”王妈将那碗燕窝羹端到她面前暗示是先生吩咐王五特意送来的，还让她一定要喝时，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不舍，所以她将燕窝羹倒掉了，没喝。
　　王五和王妈上来敲门时，林莺歌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太太的“特权”将王五关在了她房间的盥洗室。
　　“莺歌，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上海马上就要陷入战乱，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莺歌松开了林惊鸿的手，她独自走到厨房，将行李箱拖了出来。春桃、枇杷，包括林惊鸿都想要去帮她，她全都拒绝了。
　　林莺歌费力的将行李箱砸在客厅的大理石上，她打开行李箱，里面是王妈偷偷收拾好的细软。
　　林惊鸿无奈的站在一边，正是梅雨季节，空气中还潮湿的粘腻让人不适。
　　林莺歌在手提箱里不断翻找，最后，她在首饰匣子的最里面抽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捏在手心，站起身走向林惊鸿。
　　林惊鸿一身黑色布褂，配着黑鞋和黑帽，他刚擦干净了额上的汗，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林莺歌一个拥抱打断了。
　　林莺歌穿着拖鞋的脚努力的踮着，整个足踝都在颤抖，她的臂弯屈在林惊鸿的后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惊鸿揽住了林莺歌的腰肢，他也没有再说话。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林莺歌的胳膊和小腿都酸涩非常，可她不愿放开身前的林惊鸿，好像一旦放开，他就如同噩梦一样会消失不见。
　　“莺歌，日军接连攻占北平和天津，华北危急，你两个在南开读书的堂兄弟至今下落不明。一旦开战，没人知道上海城内会如何。”林惊鸿没有回答林莺歌，话里话外都是强硬的坚持不让。
　　“所以你要拒绝我吗？只是一个小要求……”林莺歌略微拉开和林惊鸿之间的距离，她的鼻尖抵在林惊鸿的侧脸，林惊鸿能数清她的睫毛。
　　“莺歌，我永远不会拒绝你，我只要你平安喜乐，但你必须得走了，在这我没有把握护住你。”林惊鸿说完，就看到林莺歌点点头。
　　“我可以离开上海，你先答应我的要求。”
　　“莺歌，你还没有说是什么？”林惊鸿轻轻微笑着，他心上最大的担忧终于落地。
　　“你可以做到的，一点都不过分。”林莺歌放下了抬起的脚后跟，将脸窝在林惊鸿的胸膛。
　　“过分也可以的。”林惊鸿的手在林莺歌的发间摩挲，她的发依然是像绸缎一般。
　　“所以，先答应我。”林莺歌仰起脸，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莺歌，你在给我挖坑吗？”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的眼，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
　　“那你会跳吗？”林莺歌感受着额头的湿润绵软，她收回搭在林惊鸿脖子后面的手，捧着他的脸。
　　“莺歌……”林惊鸿妄图亲吻林莺歌的嘴巴，让她不再纠葛，林莺歌偏过头，躲开了。
　　“别再拉扯了，你知道我不会走，我知道你不会松口，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上海，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可以。”这些独自留在林公馆内的日子，林莺歌想了许多，每次看到林惊鸿平安，她当天都能睡个安心觉。她渐渐明白了，也许离开可以得到安全，可她的心会永远残破不堪。
　　“莺歌，我，也许我不能改变什么，但多一个人，多一把枪，多一份力量，我给这里带来过苦难，我不是想赎罪，我知道这份罪恶是洗刷不干净的。只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人，我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眼里蓄满了眼泪，心里更加疼了，他衣服下面佩戴着的银杏叶热的他酸楚非常。
　　林莺歌忍着眼泪，明明她早就想好要“逼迫”林惊鸿一起离开的，明明她早就想好要“避险”的，明明她根本不是这时代的“林莺歌”，曾经设想全都作废，被烧成了灰烬，一捻就碎，且被风吹散了，收不回。
　　“所以，你不会离开了？”
　　林惊鸿的喉结上下颤抖，他还未回答，林莺歌的眼泪就掉落下来，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保护上海，我保护你。”林莺歌伸手捂住了林惊鸿想要睁开的眼睛，单手从锦囊里抽出一个编织好的红绳，戴在了林惊鸿的左手手腕。
　　“月老会用红线连上有情人的姻缘，他老人家的红线我看不到，就编了一个看得到的，你要记得回来，你要知道我永远与你同在，我在等你。”林莺歌说着捏住了锦囊，里面还有另外一根编好的红绳，她没有戴上，她抬起空荡荡的左手。
　　“我等着你‘胜利’，回来给我戴上红绳，这是奖赏。”
　　“莺歌……”林惊鸿的声音哽咽，他移开视线，嘴唇微张，喉头发出轻声，他紧紧抱住了他的爱人。
　　林莺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柔的安慰他，期盼他的英雄凯旋。
　　虽然林莺歌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什么。
　　林公馆内是酸甜的，远处的云宅的大门正被沈骰玉敲的震天响。今天云含声没有戏，她正在家里睡觉休嗓。
　　“沈爷，您里面请。”小罕将沈骰玉引进云含声的卧室，沈骰玉敲门声震得邻居院子里的狗都在“汪汪”叫。
　　还在床上的云含声早就醒了，她没睁眼，也没起身。
　　“云老板，日本人要打上海滩，我，要上战场了。”沈骰玉走进门，一屁股坐到了云含声的床上。
　　云含声只盖着一层薄被，她穿的也算得上清凉，脖子、肩膀、腰身的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她仍然没有回应，沈骰玉从她呼吸的变化知道她已经醒了。
　　“不好说我还能不能回来，要是我回来了，老子就八抬大轿的娶你回家当媳妇儿，要是我没回来，你也得给老子当未亡人，我生是你相公，死也是你的死鬼丈夫，你要是另嫁他人，就是不守妇道！”沈骰玉看云含声仍是没有反应，甚至还翻过身，都不让他看了，一阵悲戚从心底涌出。他扳过云含声的身体，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拽着坐了起来。
　　沈骰玉一手按着云含声的后脖颈，一手箍住她的腰肢，吻上了她的唇。
　　云含声只眼睫轻轻颤抖了几下，任由沈骰玉亲吻着自己，直到他得寸进尺，云含声才狠狠咬了他一口。
　　“嗯……唔……”沈骰玉刚松开了辖制，迎面就被云含声甩了一巴掌。
　　沈骰玉的舌头伤了，嘴角也被抽破了。他抬手捂着嘴角，啐了一口血沫子。
　　“打得好，是我头昏了。”
　　云含声翻身坐直，又抬起了手臂。沈骰玉移开了眼神，也没闪躲。
　　“狠点打，云老板，打一次少一次了。”
　　沈骰玉听到了云含声轻轻“啧”声，略顶了下腮，坐直了些。料想的疼痛没有到来，云含声的脸出现在眼前时，他还在愣神。
　　直到云含声的薄唇贴到沈骰玉还渗着血的嘴角，沈骰玉才如同大梦初醒，他紧张的不知所措，甚至想要起身，是云含声硬把他拽住了。
　　云含声的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领，因为用力过大，她的指骨在“咔咔”作响。
　　“云……老板……”沈骰玉眉眼间的雨不仅停了，甚至都放了晴。他瞪大了眼睛，嘴边浮现着微笑。
　　“笨死了，亲嘴儿都不会。”云含声睡累了，想下床喝杯茶，她刚要起身，就被沈骰玉拽到了怀里。
　　“我不会，您再教教我，云老板！”沈骰玉说完就带着笑低头去吻云含声，被云含声推着脸踹开了。
　　“一边去，我要吃饭。”沈骰玉只好松开了手，看着小罕端进来了茶，又端进来两盘子饺子。
　　沈骰玉殷勤的给云含声倒了茶，又把筷子递给她，拄着下巴看着她。
　　“吃饭，吃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窝着。”云含声竖起筷子轻敲了一下沈骰玉的前额，然后也不再管他，自顾自的蘸着陈醋蒜泥碟吃了饺子。
　　“这是啥馅啊？云老板？”沈骰玉咬了一口，看着晶莹剔透的饺子皮里的绿色一愣，这种清香味他从没吃过。
　　“是茴香猪肉馅，老北平常吃的。吃不惯啊？”云含声抬眼看了一眼，她又夹了一个饺子溺在蘸料里。
　　“吃得惯，太吃得惯了，真好吃，云老板哪买的，我下次直接给买回来，不用小罕还跑一趟了。”沈骰玉一口一个饺子，卖力的吃着。
　　“我包的。”云含声说完，沈骰玉咀嚼的腮帮子一顿，他抬起头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云含声。
　　“多吃点，回来我给你做羊肉汤面，老北平的羊肉汤保准香你一跟头。”云含声说完，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她稳着心神，不露声色的继续吃着。
　　“哈……”沈骰玉清清嗓子，抻长了脖子咽了口中的饺子，“说好了，我回来就来找你。”
　　“咳……”沈骰玉伸手抹了一把脸，抿了抿唇，“这蒜太冲了，辣心……”
　　云含声将茶杯递给沈骰玉，沈骰玉接过一仰而尽。
　　两盘子饺子被吃的干干净净，院里的烟囱还在烧着，小罕送来了漱口的茶和浓黑的药。
　　沈骰玉陪着云含声喝了护嗓子的药，略坐了会，就要走了。
　　“我走了。”
　　云含声没送他，也没起身。
　　“沈骰玉，我攒了出新戏——《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好看，你没看过的好看。你一日不回来，我就唱一日，一直唱到你回来那天。”
　　沈骰玉站在门口，没有回头，云含声继续道：“你要记得来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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