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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
十月七号,距离秋游只剩下一天。
各地旅游浪潮随着假期结束纷纷停歇,萃英市内持续播报的恶性事件似乎也消停了下来。
风浪渐止但又好像是在秘密酝酿着什么。
法院加班加点地推进,终于解除了盖衡那份离谱的保洁合同。
同一时间,盖衡睁开了眼睛。
身体里维持诡异平衡的力量消失,隐隐溃散的内脏开始产生剧烈疼痛。
盖衡来不及理清楚现状就险些再次昏死过去。
医疗器械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各色线条数据看得人心慌。
本就清瘦的身体因为这半个月的折磨更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崩出。
一直守在边上的庄朗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不顾盖衡妻女的抵抗谩骂,强硬地将她们请出房间。
之后就看第五小队早早准备好的药剂到底有没有用了。
庄朗抵着房门,看着各种气味奇怪的褐色药水被灌进盖衡嘴里,忍不住闭紧自己的嘴巴。
等第五小队带来的药剂都用完后,庄朗突然反应过来背后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起没了任何破门的动静。
他悚然一惊,连忙转身开门,生怕盖衡妻女在门外也遭了什么意外。
谁知刚开门就看到匆忙赶来,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的季渡离和三位精怪族长。
季渡离看到他突如其来的开门意外了一瞬,随后见他的眼神四处打量就知道庄朗在担心什么。
“她们没事,我让安鹤带着去客厅休息了。”
庄朗轻挑眉毛,半点不信盖衡妻女会放着看起来病情恶化的盖衡不管,季渡离说什么就是什么地去休息。
“……稍微用了一点镇静手段。”季渡离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嘶哑声音在混乱中更显可怖,“她们情绪太激动,容易影响盖衡之后的审问,对她们的身体也不好,等之后盖衡健康后再让她们醒来更合适。”
说着,他接过庄朗递过来的生物识别检测仪。
血液滴落,绿灯亮起。
身份确认的语音压过庄朗彻底松了一口气的动静。
“盖衡刚醒过来,和你们猜测的一样,没了法则之力后,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些溃散,差点就出事了。现在刚给灌了药,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季渡离点了点头,对于他们准备的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其实并不是那么有信心。
法则之力导致的破坏,恐怕只有天道能修复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人界和灵界的药都灌了一遍,盖衡才勉强保住了命,迷蒙着慢慢醒了过来。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的时候,在看到教育局局长吊死在政府门口的新闻时,他就知道要遭。
只是还没等他做点什么,天道之女的声音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如二十年前他听到的那样可怕……
“她说了什么?”庄朗急切地打断了盖衡的回忆。
盖衡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自觉将这些说了出来。
他眯着眼,艰难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人影憧憧,看不清来人的脸。
直到他对上了一双略显熟悉的异色眼睛。
盖衡的瞳孔下意识紧缩了一下,整个人好像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眼睛死死盯住异瞳,疯了般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你竟然敢就这么来杀我?!季渡离可不是什么蠢货,你现在杀了我就不怕你自己也暴露吗!!”
在场众人诧异地看着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季渡离的脸色却瞬间灰暗了下来,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眼睛,却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放下。
“盖衡……”季渡离掐住虎口,逼迫自己压下一切情绪后,冷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盖衡听到这和记忆里不一样的声音,怔愣了一秒才好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哪怕依旧看不清眼前的人影,但人却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跌回床上,突然大笑起来。
直到笑到呛咳不止,直到笑到泪涕横流。
“我当然会告诉你们,我忍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这时候!季渡离啊季渡离,你上任得太迟了啊!”
被多次点名的季渡离无声听着他话语里的不甘和痛苦,没有答话。
盖衡也不需要他回答,他发泄了一通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留存气力,才好将自己这些年记下来的消息顺利说出来。
“我既然还能活着,我的那份合同想必你们都看到过……那其实不是第一份合同,我和她签的第一份合同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刚进发改委……”
才不过三十四岁的盖衡,事业顺利,夫妻和睦,女儿刚刚出生,身边的好友一直陪伴在侧,没有一人走散,完全是最意气风发,最人生圆满的时候。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只想好好坐在这位置上,好好做出些政绩,既是为百姓服务,也是为自己实现价值。
江曲慈却不赞同他的想法。
“这小子比我小五岁,每次我这样说,他就笑我,说我老了,没了心气,又说我们都得努力,非得坐到更高的位置才好。
他这人就是这样,满心都是往上爬的野心,但又心里存着底线,我知道他的野心绝不会让他做什么坏事……”
二十年前,江曲慈刚进青耘市文旅局,他虽然嫌弃官小,又觉得文旅局实权不多,但还是会好好干活。
只要能证明是有正面影响的,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事情,哪怕上头的人觉得这事麻烦,他也会顶着压力想办法继续干。
“他那时候有心气啊,就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干,他说他想当大官又不是想当那些坏官。这小子总是这样,说话没个分寸,我有时候也想打他一顿。
可后来,我女儿八岁的时候,他哭着跟我说他做错事了。”盖衡每次想到那个晚上都忍不住叹气。
江曲慈在青耘市的仕途并不顺利,因为他那跟卢副局如出一辙的硬脾气,在文旅局的前五年受了不少委屈。
明明有着向上走的野望,偏偏又长了颗想做实事的心。
他熬啊熬,熬了五年才学会参加酒局,在酒杯里盼着能遇到个愿意提拔他的有眼光的领导。
他就这样带着怀才不遇的郁气,遇到了天道之女,又或者说遇到了天道之女的手下。
“所以那人一蛊惑,他就签了合同?”鸦云皋开口问道,语气是一贯的散漫。
姜寒烟不太看得上这种手段,却也没多说,只蹙着眉,冷声追问道:“知道她那合同是怎么控制你们的吗?对你们的控制能到什么程度?一旦暴露就集体化为灰雾是否可控?”
盖衡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欣慰地笑道:“你们比我想的要厉害,只是我的脑子乱得很,你们听我慢慢说下去比较好。”
他缓了缓气,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又不是傻子,坐在这样的位置上那么多年,单位里又时不时会有各种培训,怎么可能别人随便说两句就会签一些奇怪的合同。
当时曲慈说他是在饭桌上遇到的那人,看着就胆小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来给他倒酒,他只当是哪个不要脸的干部拉来的新人科员,他不想为难她,就喝了那杯酒,
谁知刚喝完那酒,他脑子里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交易成立’……
再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签了份奇怪的合同。”
刚签完合同的江曲慈是生气的,也是恐慌的,连喝得有些迷糊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他当场就要撕了合同,可不想这合同明明是纸却怎么都撕不碎,他的身体还突然剧痛了起来。
江曲慈害怕了,他先是威胁,后又求着那人放他离开。
他当时想着,出去后就立刻报警,再去医院好好查查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
谁知刚刚给他敬酒时怯生生的小姑娘不但头上突然长出一对猫耳朵,还换了一副面孔。
那人笑容娇媚地掐住江曲慈的脸,让他看着包厢里的其他人是怎么在瞬间变成灰雾的。
“曲慈吓坏了,连着休了很久的病假,我去看他,他也不见我。
我正着急的时候,又听说他回去上班了,只是人瘦了很多。我那时候没多想,只觉得大病一场,人瘦了一些也正常。
再后来,他短短三年接连升官。等他做到了副局长的位置后,竟然其他事情一律不管,只一个劲地加大对千叠瀑等偏僻景区的开发,也不在乎这些景区是不是真的合适。
这完全不像是他的做派,我当时觉得奇怪,也很生气,只是还不等我去找他说说这事,他先来找了我。”
那天是盖衡女儿八岁的生日,他只请了要好的朋友们来一起给女儿庆生,一如前七年一样。
吃过蛋糕后,盖衡妻子带着女儿和朋友们的家属一起在客厅休息,盖衡他们几个则继续待在桌上喝酒。
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每个人都只是小酌,并不贪杯,最后散席也都分外清醒地离开。
只有江曲慈拽着盖衡,一定要他送他回家。
盖衡当时还笑他,说他们俩都喝了酒,又有谁能送谁呢。
可想到江曲慈哪怕是饭桌上也兴致不高的模样,盖衡还是答应了。
两人那天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江曲慈才像是终于放松下来了一样,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和他从初中就认识,从没见他这样哭过,况且他又连声说自己做了错事,我当时急了,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就在我问他的时候,我们背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想知道他怎么了?签了这个就能知道了。’”
说到这,盖衡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紧绷了身体,直到他确定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才放松了下来,
“曲慈听到那个声音就崩溃了,扑在我身上求对方放过我。我那时候也有些脾气,把曲慈拦在身后,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曲慈却跟疯了一样摁着我的头,一直喊着说会死的,会死的……
他那时候想救我,又知道他救不了我,所以只能颠三倒四地说着他已经按照要求给他们开发了景区,又说里面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
也是那时候,我才开始害怕,可是已经迟了。”
盖衡和江曲慈被柳条裹成茧被带去了天道之女的地盘。
他当然也被这种超自然现象吓到,但因为有个更害怕的江曲慈,盖衡只能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只等出去后就找到专业的人一把端了这里。
那些人却根本就不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但当着他们的面化为原型,甚至还“好心”给他科普不远处跪着的都是什么人,之后都会受到什么惩罚。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精怪传说的存在……”
“都有些什么人在那里?”季渡离问道。
“长得奇怪的山羊,会动的柳树,蓝灰色的猫,老鹰,巨蟒,总之各种各样的动物,跪在地上的是他们找来却不满意的研究员,还有……”盖衡顿了顿,才慢慢说道:
“还有一个有着与你一样眼睛的中年人……”
“我原先以为他也是被抓来的人,只是可能更有用而已。可后来看着又不像,毕竟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能坐在沙发上,坦然地和柳树一起喝茶。
后来也确实这样,跪在地上求饶的人都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地变成了灰雾,那个人依旧稳稳坐在那里喝茶,好像那些研究员从没存在过一样。
我当时应该是吓坏了,连记忆都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
那只怪模怪样地山羊跟我说,那人就是人界管理精怪事件的稽查局局长,让我省省心吧。”
盖衡当时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但确实被影响了心态,再加上前面的种种冲击,为了保住他自己和江曲慈的命,他没有什么犹豫就签了合同。
签之前他还存有几分侥幸,想着他们人类的合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等他签完名字的一瞬间,他也听到了江曲慈听过的那个女声,她说‘交易成立’。
“我不知道这个交易是什么意思,总之签完后,他们真的放我和曲慈一起离开了。
曲慈那时候状态很差,一直跟我强调不要暴露那些人的存在,更不能暴露这份合同和那个女声。
我一开始没有照做,甚至想去找公安,想打听稽查局的消息。可我一这样做,我的脑海就会出现那个声音,她没说什么,既没有威胁我,也没有特别凶狠,就像闲聊一样地劝我最好别那么做,
我那时候怎么可能听她的话,启动了车就要继续开车去公安局,可就是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像被搅过一样痛,再然后就是整个身体,在我快要痛晕过去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她说我违反了交易,疼过就要记住,如果真将她的事情暴露,违反了合同,我就会变成那些研究员一样。”
“那时我就确定那些看起来和普通合同没差的合同才是真正致命的东西,而不是神出鬼没的什么交易。”盖衡说起这个发现的语气并不激烈,但仍透着当时的希翼。
“那声音就是天道之女吗?”已经能恢复人形的孔族长轻笑着,嗓音清润如玉,说出来的话语却有些尖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似乎格外优待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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