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中秋之夜，纪棠溪正坐在凉亭中，兴致勃勃地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而她身后披着的是尹崇锦刚刚脱下的一件外衣，
　　一阵风过，尹崇锦轻揽着纪棠溪，柔声问道冷不冷，
　　纪棠溪摇摇头，微风吹起她鬓间的碎发，指尖搭在肩膀处的衣服上，“你来，”
　　尹崇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纪棠溪就已经掀起一角，
　　顷刻，外衣将两人裹在一起。

　　尹崇锦整理下搭在纪棠溪另一边的衣服，以便让它更好地把她包裹住，
　　然后，他将纪棠溪揽得更紧了，腾出来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肚子，
　　他心里，贪恋着此时此刻，只想让这一瞬变成永恒。

　　“这样跟人同披一件外衣，”纪棠溪眨了下眼，“相公是头一次吗？”
　　“自然，”尹崇锦的眼里满是笑意，
　　纪棠溪的笑容更大了，她抚上他的手背，“可我不是头一次，”
　　尹崇锦的动作一顿，
　　“你吃不吃味？”纪棠溪故意逗弄他，
　　尹崇锦一把横抱起纪棠溪，“吃！”

　　纪棠溪笑得更放肆了，
　　笑足笑够之后，
　　她道：“我不仅与她同披过一件外衣，还与她一起饮过最烈的老酒，见过最狂的风沙，”
　　可说着说着，纪棠溪的语气里不自觉地爬上落寞，
　　“只是我们的问题，在我心里依旧无解，”
　　抬眼，天上高悬的月亮明明晃晃。

　　尹崇锦登时明白了纪棠溪口中之人是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放下纪棠溪，与她一起，朝着月亮的方向，并肩而立，
　　“等小家伙儿出来了，我们两个也去寻一寻最烈的酒如何？到那时我们一起，继续去解答你们心里的迷题。”
　　“好啊，”纪棠溪将外衣又搭回尹崇锦的身上，“还好，日子总是在往前，明年这时候，我们家就是三个人了，”
　　“真好，”尹崇锦望望月亮，又望望身边浸在月光里的脸庞，
　　纪棠溪望着月亮，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莹莹月光与微微庭风。

　　“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回屋休息？”尹崇锦出声道，
　　纪棠溪点头，
　　两人十指紧扣，朝卧房走去。

　　然而，两人刚刚离开凉亭，就有个家丁步履匆匆地过来了，
　　见到两人，就说是门口有人找，
　　纪棠溪跟尹崇锦不明所以，中秋晚上不告而来的客人，两人想不出是谁，虽心有疑虑，却也跟着过去了。

　　大门口，小天已经开始攥起孟昭的衣角了，
　　一阵脚步声渐近，小天使劲咽咽唾沫，
　　“谁呀？”纪棠溪的声音响起，
　　“周俊，”鸣玉抱拳行礼，
　　“孟昭，”孟昭也跟着，
　　“你不是那天跟晴岚一起的朋友？”纪棠溪率先认出了孟昭，
　　“是，”孟昭点点头，
　　“今天是晴岚让你们来的吗？”纪棠溪问道，
　　孟昭摇摇头，弯弯身子，拍拍小天的头顶，“是他要找纪棠溪。”

　　经孟昭这么一说，纪棠溪才注意到孟昭身侧的小家伙儿，
　　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瞧着，神色有紧张，也有期待，
　　但他的五官，却颇具特点，让纪棠溪的一些过往一点点浮现，

　　“你找我什么事嘛？”纪棠溪扶着腰上前，

　　“纪棠溪，”即使面前就是纪棠溪，小天仍探着脑袋、踮着脚尖往人群后面望，“在哪里？”
　　“纪棠溪就是我，”她走到小天身边，
　　可听到这话，小天亮晶晶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嘟囔了句什么，就转头要跑，

　　然他的嘟囔，或许别人听不懂，纪棠溪却听个真切，
　　他话里的意思是——母亲，纪棠溪，不一样，
　　而他的语言，她已经那么久没有听过了。

　　纪棠溪心急去追小天，但被身子耽误了下功夫，
　　尹崇锦看出纪棠溪的意思，慌忙跟着一起去追，
　　鸣玉跟孟昭也紧忙抬脚行动，
　　随着小天的一声惊呼，逃跑的小人一下子被个高大身影抱住。

　　“纪承影，”看清来人后，纪棠溪最先叫出他的名字，
　　小天在纪承影怀里挣扎，双腿胡乱踢着，张嘴就要去咬纪承影箍着自己的手臂，但他被纪承影控制得死死的，
　　达不到目的的小天满脸的泪水，他不再顾及官不官话，只是用胡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母亲，纪棠溪，不一样，母亲骗了古特尔。

　　纪棠溪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跄，尹崇锦赶到她身后，紧紧撑住她的后背，
　　纪承影的目光开始躲闪，
　　纪棠溪开口了，她嘴里的胡语不算熟练，她在问古特尔他的母亲是谁，
　　鸣玉跟孟昭听不懂这些语句，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反而是纪棠溪，在听到古特尔的回答后，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古特尔的嘴里说出了那个让纪棠溪时时挂念在心头的名字——阿斯娜。

　　纪棠溪唇角颤抖着，
　　“对不起，”纪承影抬起头，“姐，这件事我一直在瞒你，”
　　“她在哪儿？”纪棠溪红了双眼，
　　纪承影满是担忧地看向尹崇锦，
　　纪棠溪木木地转头，“你也知道这事？”
　　“小溪，”尹崇锦尽是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纪承影出了声，“姐夫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纪棠溪情绪绷不住了，她的声音愈发激动，“阿斯娜在哪里？”
　　“她不在了，”纪承影努力对上纪棠溪的眼睛，“她的伤太重了，”
　　“谁伤的她？”纪棠溪双目猩红，
　　古特尔瞅准时机，朝纪承影小臂上狠狠地咬下去，
　　纪承影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小溪，阿斯娜肯定也是万分信任你，才会将孩子托付给我们，”尹崇锦搂住纪棠溪，“要照顾好阿斯娜的孩子，有这么重要事情要做，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不，相公，对不起，对不起，”纪棠溪摇着头，“我要做的事，是为阿斯娜报仇。”

　　古特尔哭喊着坏人和骗子，
　　他以为，纪棠溪就是母亲，找到她，就能再次跟母亲重逢，就能再次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脸庞，听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
　　而现在，一切都是假的，纪棠溪跟母亲不一样，纪棠溪找到了，母亲却没有出现。

　　“阿斯娜告诉古特尔说，她不在，你就是古特尔的母亲，”纪承影抱着古特尔一步步上前，“姐，古特尔需要一个母亲，这也是阿斯娜的遗愿，挚友之托，姐，你得努力担起来啊，”
　　“相公，你会替我照顾好古特尔是不是？”纪棠溪道，
　　“我们一起照顾他好不好？”尹崇锦不敢松开环着纪棠溪的手，“小溪，你肚子里还有小家伙儿，我有私心，小溪，”
　　一幕幕回忆闪过，和阿斯娜，和尹崇锦，她的肚子开始疼痛起来，
　　“小溪，”尹崇锦看到纪棠溪额角的冷汗，陡然紧张起来，“小溪，你还好吗？”
　　“小家伙儿，”纪棠溪最终还是抚上了肚子，“像是要出来了。”

　　尹崇锦脑袋嗡的一声，里面刹那间一片空白，他一把抱起纪棠溪，
　　自从纪棠溪有了身孕后，尹崇锦就一直很是小心，自纪棠溪怀孕七个月起，他更是请了一位大夫跟稳婆常住在家里，
　　可中秋佳节，大夫跟稳婆都暂时回了家，
　　尹崇锦感觉到一股热流，他的衣袍湿了，
　　他的心愈发慌乱，
　　他抱着纪棠溪回屋，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让家丁去请的大夫跟稳婆……

　　一盆盆热水端进端出，里面慢慢飘散出血腥气，这场景，让古特尔想起那天，
　　“对不起，”他全身都在发着抖，“对不起，对不起，小天坏，小天害人，”
　　“别害怕，”纪承影心跳得厉害，这是与战场厮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强撑着自己，像是给古特尔说的，又像是给自己说的，
　　尹崇锦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他的衣角上还残存着水渍，
　　听着古特尔的自责，他木木地上前，摸摸他的脑袋，木木地开口：“不怪你，”
　　屋里是稳婆不住地打气声，纪棠溪偶尔的呻吟，紧紧牵动着屋外人的神经。

　　鸣玉双手合十，她在为纪棠溪祈福，
　　孟昭想起那天纪棠溪的话，心里滋味百般。

　　又是纪棠溪一声强撑不住的呻吟，尹崇锦再也忍不住了，他抬脚即冲进屋里，纪棠溪苍白的脸色直直地撞进他的心底，
　　她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碎发黏在脸颊，五官皱作一团，
　　尹崇锦心疼地拨动这些碎发，
　　“相公，”看到尹崇锦，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尹崇锦双手上去，紧紧握住这只手，生怕自己一不留意，就会失去，
　　“小溪，我在这里，”
　　“古特尔还好吗？”纪棠溪说话的声音不大，
　　“别担心，古特尔很好，”尹崇锦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哭腔。

　　“夫人啊，别分神，就要生产了，您留着些力气，”胎儿早产，情况本就不妙，稳婆不免有些心焦，
　　尹崇锦将手带到自己唇边，
　　纪棠溪按照稳婆的话，咬紧牙关，一阵阵剧痛在蔓延着，

　　夜愈发深了，却久久没有等来那声啼哭……

　　“你们回去吧，今夜他的事，还望二位不要外传，”
　　纪承影想起院里的周俊跟孟昭，他无暇多顾，只看了眼古特尔，道，
　　“我答应你，不外传，”鸣玉心思沉重地点点头，
　　纪承影看向孟昭，
　　孟昭把头点了下去，“我也是，”
　　“多谢，”纪承影就算强制着自己，也不能将嘴角向上扬起一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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