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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华尽童话知我心
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蘑菇小灯,像排队归家的精灵,从铁栅门一直排到楼房门前的粉砖台阶下。
栅门边的玫瑰花丛,兔子打蘑菇小伞的夜灯照出一片碧绿中的点点嫣红。
铁栅门打开,岑滢裹着橙灰云纹披风走到门栏边,一辆紫粉跑车正好停在门外。
罗雪屏从车上下来,脸色红润。
沐雅南跟在后面,对岑滢摇摇手,转身上了副驾。
岑滢也对她摇摇手,又对驾驶座上的靳妍摇摇手。
跑车开出去了。
“这俩姑娘真俊啊!天仙下凡!”罗雪屏跟她女儿说。
岑滢垂眼一笑,老太太每次回来都要夸这一句。不过却是实话。
“今天教你练什么?”
“练肩和背,说我看起来像四十多岁,健身比去美容院有效果!”罗雪屏笑逐颜开,忽然转头,眼中带了几分疑惑:“滢滢,你今天不上班吗?回来这么早!”
“我休年假,要休一个月呢!”岑滢笑说。
这样的对话,每天要重复好几遍,她眼中还是难以抑制地黯淡了一瞬。
岑滢揽着她进门,住家的医护和来陪住的梁子衿母亲迎过来帮忙。
她安顿好罗雪屏,正要转身上楼,罗雪屏突然拉住门,没头脑地说了一句:“人的一生啊,什么都得不到,得到的只是一段经历而已,连回忆都会消失......”
岑滢转头望过去,眸中潮湿。
“明天上班多穿衣服啊!想吃什么就买,工作这么辛苦,别舍不得钱。”罗雪屏又叨叨对她嘱咐。
“嗯,知道啦。”岑滢大声答应她。
*
楼上,卧室里飘出淡淡的爽身粉香,小野双手抱着奶瓶靠在庞焱怀里,连体衣下露出一双藕节腿,扑棱蹬着。庞焱一手撑头,闭目养神。
岑滢来到儿童房,小天光着脚丫,胳肢窝夹着一只长耳朵长腿的兔子,正站在窗前数花园里的灯。
岑滢把她抱上床,小天就伸胳膊来搂着她的脖子:“妈妈讲故事,《萤火虫小晞》,妈妈画的这本。”
岑滢摸摸她的头发,蓬松顺滑。她收了收心神,跟小天挨坐在一起,打开绘本。
“在宁静的桦树林里,住着一只名叫小晞的萤火虫。和其他萤火虫的金黄色光芒不同,小晞发出的是一种独特的银白色光芒。”
“是小天的独角兽,这种银白色吗?”小人儿奶声奶气问。
“对。”岑滢摸摸她的小脑袋,继续读。
“每晚,小晞都和同伴们一起将树林装点成流动的光河。
“一个雾气弥漫的夜晚,小晞的光芒忽然变得暗淡。它越是努力发光,光芒就越是微弱。几天后,它的光完全熄灭了。
“一个没有光的萤火虫,算什么萤火虫呢?小晞很难过,它感觉自己不再属于那里。
“于是,小晞决定离开。”
小天跟着重复:“小晞很难过......”
“它来到一片陌生的草原,那里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小晞在一片草叶下蜷缩起来,感觉自己被困在无尽的黑暗里。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了。’小晞想。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哭泣声引起了它的注意。一只小田鼠迷路了,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我没有光了,帮不了你。’小晞难过地说。
“‘但你有翅膀,可以飞上去看看路吗?’田鼠怯生生地问。
“小晞犹豫了一下,还是飞了起来。它在高处看到远处有一簇熟悉的白花——那是田鼠家的标记。
“往那个方向走。”小晞指引着。
“当它们到达目的地时,田鼠的家人感激地拥抱了小晞。那一刻,暖意从心口漫开,像揣了颗会热的的小石子。”
“会发热的小石子,”小天扬脸看妈妈,“小天也想要。”
岑滢笑看她,摸摸她的小脸。
“继续旅程的小晞又遇到了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它用细小的脚小心地解开缠绕飞蛾的丝线,救了它。
“‘谢谢你,’获救的飞蛾喘息着说,“没有你,我就完了。”
“那暖意又涌上来,这次更强烈一些。小晞忽然觉得,没有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小晞帮助迷路的蚂蚁找到巢穴,为受伤的蝴蝶寻找食物,带领一群掉队的小甲虫穿越危险的地带。它的行囊里也被塞满了各种谢礼——彩色的羽毛、透明的石子、香喷喷的松针。
“一个特别黑暗的夜晚,暴风雨席卷草原。小晞躲在一个小洞穴里,发现一群瑟瑟发抖的小虫。
“‘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们。’小晞轻声安慰。
“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震耳欲聋,小虫们紧紧依偎在小晞身边。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它说,‘关于我的家乡,那片美丽的桦树林...’
“就在小晞全心全意讲述着树林里夜晚的光河时,它的尾部突然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不再是以前的银白色,而是如月光和阳光交融的崭新色彩,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
“它飞回桦树林,但不再是以前那只萤火虫了。它的光芒时而金黄如旭日,时而银白如月光,随着他的心情和需要而变化。
“远处的山坡上,一只年轻的萤火虫看着自己的光芒逐渐暗淡,正感到恐慌。小晞轻轻飞过去,低声说: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
绘本讲完了,小天研究了她的萤火虫朋友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小晞很漂亮。”
她对自己的结论很满意,合上了书。发现背面还有字,大眼睛又对着那两行不认识的字煞有介事地认了一分钟,转头问:“妈妈,这里说什么?”
岑滢念给她听。
“人生的困境并不是永远无法走出的。
“有些黑暗,只有通过帮助他人照亮道路,才能找到自己的光明。”
小天似懂非懂,转身又搬过来一本,“再讲这本。”
“该睡觉了。”岑滢拉过毯子给她盖上。
“妈妈讲,小天睡。”小天闭上眼睛,头却朝岑滢身边挪了挪。
岑滢摇头笑了一下,开始讲。
绘本的名字叫,《银杏与红狐》。
南山的树林被深秋的风染得五彩斑斓,像打翻了颜料盒似的。特别是山腰上的银杏,满树黄灿灿,像金子一样。
只有一株银杏不一样,碧蓝的叶片像海底的波光晃呀晃。
因为它不是一株普通的银杏,它已经活了几千年,它才不管,想变成什么颜色,就变成什么颜色。
这株银杏呀,它真是活得自由自在。
它羡慕鸟儿飞,就在春天把整片树冠化作鸟巢的形状,招来了整座南山的雀鸟。那些鸟儿在它的枝条间筑巢、唱歌、繁衍。
夏天要来了,银杏忽然嫌聒噪,便在一夜之间恢复原貌,惊起满树飞鸟。而它在晨曦中轻轻摇曳,目送它们仓皇离去。
它在某个满月之夜,嫌月光太淡,便让根系深入地下泉眼,汲取甘露化作晨露。那一夜的露水格外甘甜,引得山里的走兽纷纷前来啜饮。
可当太阳升起,它便收起这份馈赠,任那些生灵在干渴中困惑张望。
它最任性的一次,是某个冬夜突发奇想,让本该光秃的树枝开出银白色的花。那些似雪非雪的花朵在寒风中摇曳,惊惑了过路的旅人。
可就在他们惊叹神迹时,银杏又让所有花朵瞬间凋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它就是这样的一株银杏。
它活了几千年。
它还要再痛痛快快活上几千年。
这时,一只红狐狸来到了南山。
秋天的时候,南山上的枫叶会变得火红,像烧起来的晚霞。灌木丛里熟透的浆果也是红的。
但都不是红狐狸的那种红。
银杏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红。
狐狸安静的时候,那红色像一团被晨曦烘得暖洋洋的雾,蓬松又柔软,让人看着就想摸一摸。
当它在林间跑动起来,那红色便成了一道流动的、明亮的火焰,比任何蝴蝶和飞鸟都要灵动。
最奇妙是在月光下,那红色没有变暗,反而泛出隐隐的、银丝绸般的光泽,仿佛它自己会呼吸,会发光。
真是很特别啊!银杏树心想。
狐狸第一次看到碧蓝的银杏树,也觉得很神奇。
“你能变成红色吗?”狐狸的狐爪轻叩树干问。
银杏立刻变出了一树红叶。可和红狐狸的红并不一样,它第一次有点沮丧。
狐狸仰头看那些火红的银杏叶,泉眼般的圆瞳里盛出惊叹:“哇!”
这晚,狐狸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它在树下刨了一个浅坑,安然入睡。银杏用茂密的枝条为它遮挡夜露。
冬天来了,红狐狸在树根旁边给自己刨了个深窝,铺上柔软的干草。它的红毛上落着厚厚的银杏叶,像盖了层暖毯。
一年又一年过去,银杏树终于变出了和红狐狸一模一样的红。
红狐狸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红狐狸蜷在银杏树下,闭眼听着山风吹动银杏树梢的声音,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年春天,南山的动物们发现,那株活了几千年的银杏,没有长出嫩芽。
它再也没有抽出过新芽。
岑滢合上绘本,身边的小人儿已经抱着她的独角兽酣然入梦。
庞焱抱着小野进来,轻手轻脚放在旁边的儿童床上。
岑滢在她们额头落下一吻,两个人轻轻阖门退出。
露台上,庞焱伸伸手,伸伸腿儿,扭扭脖子,扭扭腰。
岑滢走出去,和他并肩站着:“找到郝真了吗?”
“找到了。这三年都很艰难,事务所说已经是濒临倒闭了。我已经让他们把合同签了,应该能帮她支撑一阵子。”
岑滢也活动活动筋骨。
很多年以前,庞焱问她为什么喜欢画漫画,她此刻不知怎么想起这个问题,忽然明白了自己。
她喜欢画漫画,因为这是那些年她唯一会用的表达方式,因为有些话无法说出,因为这是那时候的她最后的抵抗。
“那个恶霸貂鼠后来怎么样了?”岑滢想起还有个坏人漏网,转头问。
庞焱疑惑看她一眼,似乎奇怪他老婆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夜黑雨大的晚上喝酒掉沟里,瘫了,傻了。”
岑滢评价:“这比死惨!自己掉进去的?”
“自己掉进去的。”
夜风安静了一会儿。庞焱又说:
“我爸平时那么怂,那天提着菜刀从后厨冲出来,眼睛红得跟狼似的,差点出人命,真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岑滢拍拍他:“有其父必有其子。”
又安静一会儿。岑滢叉腰,“今天七夕啊,怎么看不见银河……”
“你想看银河?”
“这空气质量,也就是想想……”
“你等着。”
两分钟后,半空出现了闪烁的光带——是银河的样子没错,可怎么感觉……不太真实。
她回头,庞焱在调置一个小盒子。银河是从那里面投影出来的。
“所以那次那个也是……”岑滢蹙眉。
庞焱笑着点头。
岑滢简直无法理解,“你怎么会想到买这种东西……”
“不带着一个银河,怎么追夜?看得见路吗?哪怕是个假的也好……”
岑滢失笑,仰头望向半空的“银河”,“其实我看过一次真正的银河,在北极圈。”
庞焱双臂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摇晃。
“下次一起去吧。”
“嗯。”
“明天可能要下雨,”庞焱说:“脚背有点不舒服。”
“我脚踝也是。”
相拥的俪影齐齐朝邃黑的夜空看了一眼,又望向他们的“银河”。
天地辽阔生死微,有你在侧,人间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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