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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抗争
敖清鲤哑口无言，沉默地低下头。
父亲说的对，最自私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他因为爱上了祭祀品，所以选择以天下苍生为代价，违背古老的契约，还有谁比他更自私呢？
敖魈冷瞥他一眼，便看向叶凤箫，沉声说：“叶先生，我想事情的大概，老三昨天都已经跟你说明白了。我知道你会不高兴，明明是龙族与上神的交易，却要你们蛇族付出代价，这确实有些不公平。但是你想想，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事是公平的呢。”
许久，叶凤箫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猛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向敖清鲤。
他至今还没有接受，自己其实是蛇族太子这个事实。他觉得自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没有父母，不知来历。
敖魈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淡淡地说：“你的后背上，尾骨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蛇形胎记，长有三寸，是朱砂色的。”
“有吗？”叶凤箫一愣。
敖魈说的位置，他自己看不见，他又没有父母，所以没人告诉过他。他默默地转头看向敖清鲤，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看过自己的那个地方了吧。
敖清鲤依旧低头不语。
他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那是你们蛇族的印记，有这个印记的人，就是蛇族太子。”
“……”
“你的父亲也有一样的胎记。”
“我的父亲？”叶凤箫第一次听人说起自己的父母，惊诧不已。
“嗯。”敖魈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的父亲，是我杀死的。哦，我指的是你在蛇族的父亲，不是你托生在人间的父亲。你跟你的父亲长得很像，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
顿了顿，又说：“我抓他去祭坛的时候，你才出生不到一个月，他正守在你母亲的身边，逗着你玩，你那时候还不会笑，只会伸着小手去扑你父亲的手指，很可爱。
你父亲跟你一样，在我去找他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在临死前跟你说过同样的话，他说，早知如此，他就不会选择生下你，何苦要生下你，让你在十八年后不得不与他受一样的苦呢？
可是如果早就让你们知道自己的结局，还怎么能让蛇族的血脉生生世世传承下去呢？如果你们蛇族没有后人了，我们拿什么去当祭祀品，安抚上神的怒火呢？”
叶凤箫听着他的话，心痛不已，不知不觉，泪眼婆娑。怨恨与愤怒自心底涌出，覆盖了他胆怯不安的情绪。
沉默许久，他咬咬牙说：“为什么是我们？世界上那么多生灵，你们都在庇佑，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一代又一代的成为牺牲品？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是同宗吗？”
敖魈一怔，冷冷回道：“没有为什么，要怪只能怪蛇族低我们一等。世间之事，皆是如此。地之上有天，人分三六九等，凡人之上又有神仙，神仙之上还有上神，或许上神之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神。说起来众生平等，可谁不是踩着低自己一等的人的尸体过活的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凤箫站起身冷静地说，“我是说，既然我们是同宗，那么龙族的后代也能成为祭祀品，你有三个儿子，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去死呢！”
敖清鲤听罢一惊，急忙仰头看向他，握住了他的手。
敖魈觉得有趣，这是这上千年来，第一次有祭祀品这样质问龙族。尽管这个问题很蠢，但他还是决定给他一个理由，就当是陪他闲聊。
他喝了口茶，慢慢说道：“爱子之心，你作为人父，应该也能体会到。我的三个儿子，失去哪一个我都无法忍受，你说是不是。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忍受丧子之痛，不会觉得太残忍了吗。”
“你也知道残忍吗？那你在杀我父亲的时候，就不觉得残忍吗？”
“你们蛇族原本就是龙族豢养的祭祀品，对祭祀品动刀，谈不上残忍。”
“我们不是祭祀品！”
“我说你们是你们就是！没有一个祭祀品觉得自己应该呆在祭坛上，就像人间百姓，没有一个穷人觉得自己应该过苦日子，动物园里的动物，都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在山野之间，而不该被关在笼子里被人戏弄。但这是没有意义的质疑，生死有命，都是定数。”
叶凤箫嗤笑了一声：“这是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只是事实。各司其职，这个世界才能运转下去。
我们龙族并不是只靠着与上神做交易才换来今日的地位的。我们修行上万年，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死在我们族人手里的生灵，不计其数。
我们不择手段，是很残忍。可是如今，告慰天下苍生，守护世间生灵的也是我们，换任何其他人都做不到。”
“杀人者就是卑鄙！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庇佑天下？”
“小凤，别说了……”
敖清鲤想劝他少说几句，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叶凤箫这样做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原本想低软，来换来父亲的宽恕，以拖延时间，谋求他法。
但叶凤箫却狠狠将他推开：“你让我说，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们做了上千年的恶事，难道没人指责过你们吗？被人崇拜着，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觉得愧疚吗？”
敖魈冷笑道：“我们有什么愧疚的，我们庇佑他们，理应受到崇拜。杀人和庇佑天下，这两者并不矛盾。现在感到愧疚的，应该是你。”
叶凤箫讪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愧疚。”
“你应该知道吧，这几天很多游客来这里，他们都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
“是的，都是为你而来，如果你不愿意成为祭祀品，上神会被惹怒，所有为你而来的游客都会被这座山埋葬，成为你的替代品。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
“所以，应该感到愧疚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
仅仅两天，慕名前来浮仙镇旅游的人，就超过了往日一年的接待量。浮仙市的火车站从没有这么热闹过，日接待旅客超四万人，已经快到极限了。
通往浮仙镇的路已经清理干净，因为山体滑坡而滞留在浮仙市的旅客第一时间全部涌进浮仙镇，镇子上唯一的那家民宿当天爆满，镇长不得不动员村民将自己的房子腾出来，供旅客们留宿。
清晨，旭日东升，暖阳照亮了沉寂一宿的浮仙镇，长途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停在镇子口，人一波接着一波拖着行李箱走进镇子。
云仙山的山顶，敖魈迎风站立，冷眼看着山下人头攒动，淡淡地说：“这些人都会死在这里。”他侧头看向叶凤箫，“你看见他们被山石砸死的时候，会心痛吗？”
叶凤箫紧皱起眉，握紧双拳，咬唇不语。
敖魈见罢冷笑了一声：“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三天。如果这三天，你仍然不愿意沉入祭祀水潭，所有在这座山里的人，都会成为祭祀品。”
沉默许久，叶凤箫终于开口，低声问：“真的只要我死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吗？人间就能安宁吗？”
敖魈听见他的话，微微勾起嘴角——一夜抗争之后，他终于松口了。
叶凤箫仍然无法接受，蛇族子孙生来就是祭祀品这件事，但他终归还是不忍心，看着这些欣喜前来游玩的无辜的百姓，惨死于山石之下。
敖魈又对叶凤箫说：“叶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死了，一切灾难都会暂停。地震，海啸，台风……你们害怕的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叶凤箫又沉默许久，站在风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千年石雕。
一直到太阳升到正空，他才应道：“好，我答应你。”
敖魈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缓了缓，他才继续说道：“叶先生，我先告诉你一声，祭祀那天，会是由敖清鲤动手将你杀害，推进祭祀水潭里。这是龙族的传统，只要太子活着，就一定是由他来操作这件事。我知道你爱他，你会为此心痛。但请你不要怪他，他也是被逼无奈。”
叶凤箫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我不怪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小团子。”
“你不要担心小团子，他是龙族长孙，我自然会疼他。我会把他放在身边养大，会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叶凤箫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成为龙族太子。”
“肯定是的，我会有死去的那一天，当敖清鲤成为龙王的时候，小团子就是太子了。”
“那他也需要向你们一样，去做猎杀蛇族的事情吗？”
“……”敖魈不语，面色凝重。
叶凤箫的心一沉，颤声说：“他是龙族的后代，也是蛇族的后代，怎么可以做出屠杀族人的事情！”
屠杀族人，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叶凤箫在无限转世成为蛇族太子。这意味着终有一日，来杀自己的，是成为龙族太子的小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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