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在少年

　　【098】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想要当神仙，臣妾做不到。

　　（四）获奖征文之：《不立文字，无处遁藏》，原创作者：圣天使高三（2）班，封剪剪同学。

　　（编者注：该文乍看之初，文字大为吸睛，叹为非常之作，且颇有些人第一遍竟没看懂。于是，它便引起赛事评委的广泛关注与争议，大致分为极端对立的两派观点：一类极其赞赏，称其为惊世之作，说明作者博览群书，且有深刻思考与观点，语言精准到位，修辞运用自如；而另一类则认为：此为炫技，凡迂腐之风不可长，文字的最终作用在于交流人心，抒发情怀，传情达意，记录思想等，而过多的生僻字词、晦涩语句，反而影响了读者的顺畅阅读和理解，大有“不会说人话”，甚至是“哗众取宠”之嫌。故偶一为之，尚可称奇，但不应作为主流，标榜推广，此卖弄之风，有悖文字沟通的本意与初衷。

　　那么问题来了，这篇让比赛的评委们，至今仍争论不休的火星文，到底有多么难懂呢？
　　莫欺我等读书少，天下文章一大抄。还是让我们抄过来，看看这市赛第二名的著名文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吧！
　　另：文中所有加装【xxx】处，皆为征文评判组老师的批注，或校刊责编的注释内容。）

　　第四篇：《不立文字，无处遁藏》，作者——封剪剪（参赛编号：105001）。

　　麦金泰尔的一句“我从中得到身份的社群之故事，即我人生故事之所在。【造就了我的，社会环境所发生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可谓经典，有如醍醐灌顶，正中肯綮【（音：恳磬），比喻关键的地方】。

　　私自理解为“我的生活故事，始终内嵌在那些，我由之获得自己身份的共同体的故事中。”这样的诠释，是否更加明晰？

　　即，人类大多难以独自生存，谁也离不开环境的影响。想要遗世独立，却发现无处遁形。
　　这并非佶屈聱牙、艰涩拗口的故作高深，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然身居其中，毫无例外。从你选择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这个群居动物种族当中的一员，你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以海德格尔那句非常著名的“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音：蒿使），比喻事物的开端，或先行者，先声】，人类似乎更愿意凭借臆想，选择逃离现实，飞上蓝天。

　　虽处现代社会，滥觞【（音：烂伤），比喻事物的起源或开端】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从未失去它的借鉴意义，无论你是生活在树上、奔跑于陆地，还是洄游到海里，皆无处逃避。

　　面对看似广袤无垠的未来世界，我也曾想早早地振翮【（音：阵合）形容人志向远大，努力奋发向上，或经济处于高速发展】，亦曾想要：脱胎换骨，飞升太和，成为王者、圣贤。毕竟我们自幼接受的洗礼教化，就是：功不唐捐，不负韶华，这是社会一直以来普遍的期待。

　　我们怀揣满腹热忱【热心、热衷】的灵魂，天然就被殷切赋予了，超越年龄的远大追求。于是乎，即便不屑于古旧坐标的文化定位，历史传统的道德约束，而更钟情于盛开在别处的，智慧思索的芬芳。却不得不端着父母前辈的饭碗，被故土先祖的风情，雕琢成今天这副模样。

　　而骨子里的不甘，在年少人的心里，生出一团火苗，从来就未曾熄灭过，积累成为愤怒。于是，不在愤怒中爆发，便在愤怒中灭亡。正如一滴水，落在滚烫的沙子上之“沸珠现象”，哪怕自身被灼烧到毁灭，也要留下一个神秘的孔洞，让后人面对这个痕迹，生出无穷的猜想。

　　然则当这种反叛腐朽、求异出新的行为，最终流于：仅仅是对旧时观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与良莠不分、一概而论的全盘否定，乃至走向了另一个，完全“为了对立而对立”的极端时，便较之最初的麻木不仁、懵懂无知，更加愚昧滑稽、荒谬可笑了。

　　事实上，这恰恰是各个时代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通病，错把无知当个性，错把偏激当求新。因为自身的经验与能量，尚不足以支撑起那么宏大的理想，便极容易衍变成为空想，或妄想。

　　故意打破秩序的落差，或借助身份错位的移觉，向来不能构建成，越矩行为的合理托词。而纵然吾已自认：胸怀天下，心系未来，坐拥一幅内容详尽充实、技术日臻完善的至美蓝图，仍不能自恃已立于潮头浪端，云顶风巅，便可傲娇于苍穹天下，足以：脱胎换骨，数典忘祖。这无异于再一次任性地，为自己掷出一记禁锢思想的沉锚，画地为牢，自动困于另一个樊笼。

　　人的社会性，是毋庸置疑的。哪怕你是一位哲学的天才，艺术的狂人，或者佛陀的使者、上帝的代言，也无一例外地需要听者、观众，信徒或教众。不然，你存在的价值由谁来印证？

　　而纵使我们欲上青云笑看卷舒，也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哪有完全超然的独立和潇洒。可叹我辈依旧无能为力，徒然让思绪插上了梦想的翅膀，实现数千年的虚拟飞翔、魔幻假想。然而，那毕竟也只能存在于文字或绘画里，在现实中，想要真正摆脱地心对BODY的宠溺，人类蠢笨的肢体，也终究比不过一只小小的雀鸟，立于枝头，扑打双翅，来得那么随心所欲，显得更加自由便易。【登月除外，那也必须要借助太空飞船之类的辅助道具，哈哈——】

　　是故，妄自菲薄与妄自尊大一样，都是人性的短板，谁也未必更高一等，何苦相互挤兑，俾睨四野、鄙视天下众生呢？以人类的自负，承认自己也有软肋，比看不清楚自身弱点更难。

　　社会与家庭，权且被我们替代为一个键盘上字母，无感无趣，虽然看不惯，却无法脱离。在一定程度上恰是因为：我们依然年幼的躯体，尚缺乏充分的生存体验，与丰富的亲身阅历，以至于，还未具备足够的能力，去支撑自己初步形成的，全新的、庞大的、复杂的认知体系。

　　而恰于此时此刻，我们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社会和家庭的束缚，以为早已思想独立。其实，抱有这种偏颇成见的傲慢情绪，却还远在那知性的傲慢之上，严重阻碍我们吸收教训、尽快成长，踏上思想成熟、人格独立、正视自我之路。

　　于孜孜矻矻【（滋滋哭哭）形容勤勉不懈怠的样子】以追讨生活的本质和意义的小路上，多数人对自己未来的期望，本就浇筑、构建于家庭与社会的对接中，是一个塑型的动态过程，随时需要努力调整，适应环境的变化，以达成下一个新的平衡，并非就一成不变，从一而终。

　　过分执着于远方遥不可及的宏大目标，不如着手于实现当下的每一个小目标的实现过程，而每一个小目标的不停积累，才是真正通往那个大目标的必然途径。

　　而我们的底料便是，对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角色的觉感与体认，总希望能高出周围一等。
　　为了与天空更近，选择生活在树上，但也并未脱身。柯希莫，终究无法逃离群体的世俗，为了不至于彻头彻尾地脱离现实，还要为强盗送书，兴修水利，甚至于维系自己的尘世爱情。

　　尽管生活在树上的柯希莫，选择的是一种自认为理想的生活状态，高于地面，接近天空。但他的生活观念，终归还是厚实的，也是实践的。
　　就是说，虽然弱化了土地的牵引和羁绊，依然需要热爱生活。内心可以接近向往的天空，但躯体需要大地真实的支撑。

　　倘若我们在对过往借韦伯之言“祓魅”【（音：俘媚），驱魔】后，又对不断膨胀的自我，进行“赋魅”，那么在丧失外界预期的同时，未尝也不是丢了真正的自我。

　　毫无疑问，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音：掺）偷偷地查看】的自我有偏狭过时的成分。但我们更应摒弃的，不是对此偏见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价，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批判需要有价值，不是仅仅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在尼采的观念中，如果在成为狮子与孩子之前，略去了像骆驼一样背负前人遗产的过程，那其“永远重复”洵【确实】不能成立，传承将成为一句“自封为绝世校花”的绝世笑话。

　　正如黑格尔的名言：纵然历史是一堆灰烬，但里面仍余温尚存。
　　如果我们仅仅因为“它已成灰烬”就弃之于历史断代的灰坑，那也将损失掉高效的热能。这种自以为是的骄傲才是妨碍我们得到真正自由的最大迷障，才是影响思想成熟的超级短板。

　　你以为，你以为的“你以为”，就是你以为的 “你以为”吗？大错。
　　亲眼所见，未必为实！
　　却常常被当做是：证据确凿的理所当然。
　　更何况，有很多被冠以“事实”的“事实”，大多是道听途说之言，并非亲眼目睹之事。

　　连孔夫子都自以为，凭借亲眼所见能认清的弟子颜回，其实并非现实当中最真实的颜回，更何况一介凡夫俗子的，早早就成见于前，便一叶障目的认知。【颜回与孔子的典故，后详】

　　圣人就是圣人，平民无非平民。其二者唯一的差别就是，孔夫子可以及时自省，认知到：所见未必真实！他自身也难免带了固有的成见去看待旁人，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学生，惭愧！然后，将糗事写入圣贤书，以此警示后人：莫信亲见。

　　而平民却习惯于固执己见，一直坚信：所见不虚。
　　于是，圣人也不免感慨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这就是为何，圣人一生匆匆，虽历百年，但千年一遇，万里挑一，物质难存，精神不灭。
　　而俗人虽茫茫遍野，如刍狗草芥，却鲜少被后世提及，难以留下一丝痕迹，如过眼浮云。

　　人类真正的逝去有三种：
　　一曰，生命躯体；
　　二曰，亲友记忆；
　　三曰，思想的记载和传承。
　　能做到第三种的人，举世堪称寥寥，多不过一座图书馆。

　　既然，做不了改写历史的圣人，就做个不甘寂寞的常人吧。在我们不断改变生活的同时，生活也在持续改变着我们。

　　既不可否认每一例个人对所在族群的影响和改变（无关圣人与平民），但也不得不承认，原生家庭与社会属性，对每一例个体的影响与塑造早已根深蒂固，哪怕你是个彻底的反叛者。

　　为了承认，自己的图景因轻狂、冒进而失真，不妨让体验走在语言之前，先做到再得到，得到后才说道。
　　用不被禁锢的头脑，去体味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大海与风帆”，并效维特根斯坦之言：对暂时无法说清之事，先保持谦逊的沉默。

　　用在树上的生活方式，体现个体的超越性，保持婞直【（音：幸直），倔强，刚强】本色，却又不拘泥于所谓 “遗世独立”的单向思维和固有形象，反而更加便于思想的自由和超脱。

　　这便是卡尔维诺为我们提供的：理想期望范式。
　　生活在树上也好，生活在水中也罢，皆可始终热爱大地，也丝毫不影响升上天空看星云，回到凡间接地气。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修行，食尽人间烟火才是真正的不辱使命、历劫人生。

　　晚生做此文，并非执意要咬文嚼字，故弄玄虚，做次拗口造作之词，欺辱世间普罗大众。
　　正如圣人与草芥，同时存在于天地间，同样面对生死寿诞，仅仅从单纯的物质层面上看，谁又更超然物外呢？当然了，在精神层面上的社会影响上看，还是有天渊差异、云泥之别的。

　　羲和凌于颠囟【（音：信），囟门：脑颅骨顶门儿，金文中是个划了十字的水滴】兮，
　　琼蕊睹朕而粲齿。【花儿见我也露出漂亮的牙齿。】
　　【编者译意：太阳天空当头照，花儿对我咧嘴笑】

　　最喜欢罗曼-罗兰的话：真正的强者，是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的人。

　　总之，基因的强大难以逃离、无处遁形，足以将我们打回初始原型。活人终究难逃传承，反叛与继承，是一对双生子，纠结了一生，谁也不能独立存活。

　　而绝大多数的人，最终还是会变成“我们原先最不齿的”那副模样，因为这才是你自己，无论你是否愿意或承认。

　　校刊转载注释：
　　文中“颜回与孔子的典故”出处：
　　《吕氏春秋·审分览·任数》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
　　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取其甑中而食之。
　　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

　　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详，回攫而饭之。”
　　孔子曰：
　　“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

　　大致译文如下：
　　孔子与徒弟，被困于陈、蔡之间，汤饭不济，粮食短缺，一共七天都没有正经进食了。无力赶路，也许实在是累坏了，便顾不得礼仪尊严，大白天都躺着休息，以保存、节省体力。
　　后来，弟子颜回想办法讨到了一些米，就拿去开始煮饭。
　　饭食快要煮熟的时候，恐怕是饭香吸引了孔子起身偷看，却远远看见颜回伸手入锅里，抓了一点饭出来，自己首先吃掉了。

　　等到颜回捧着饭碗，请老师孔子先吃的时候，孔子心中不满，却假装没看见，起身说道：“我今天梦到了先祖，应该拿这些清洁的食物，先去祭祀他们前辈。”
　　颜回忙回答说：“不可啊！刚才有煤渣灰尘掉到锅里了，我就抓了出来。扔掉总不太好，所以，就自己事先吃掉了那些。”

　　孔子听到后很感慨，立刻反省道：“原以为眼见为实，谁知道，实际上眼见的未必可信；那么，凭借内心来做一个衡量吧，到头来内心也不可靠。看来要看懂一个人，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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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S
　　编者1：文中所有加装【】处皆为征文评判组老师或校刊责编的注释，以饲普罗之大众读者，只为保障对原文的观赏体验过程之流畅、便利，却未必尽如原创作者之本意，仅供参考而已。

　　编者2：
　　【不立文字】：佛教用语，意思是指：禅家悟道，不涉文字、不依经卷，唯以师徒心心相印，理解契合，传法授受。
　　【功不唐捐】：佛教用语，多指：没有任何努力是白费的，任何一点用功都有其价值和意义。

　　编者3：
　　评委注：因本次征文现场之所有参赛学生，均使用唯一ID编号标识，完成后匿名交卷。所筛选出的获奖作品，均由多位评审经集体商议敲定，故不存在徇私枉法、营私舞弊之可能，因而也保证了大赛评选的最终结果达到公平、公正、客观之谨慎态度，感谢大家的积极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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