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周末老板和老板娘都不会到厂里，连带姚主管也经常不在。这个周日根本就是无所事事，却只能被拴在工厂和办公室里。项目组的戴婷作为新人自然今天也在岗，本来今天该值班的王腾反而不见人影。于是硕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戴婷面面相觑，由于工位隔了个过道，我们就各自守着自己的电脑玩。周末大好的天气，没人会选择在家里玩电脑吧，除非是电脑游戏。我虽然忙了这两天却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充实。现在突然闲下来倒是觉得很无聊，还好这时候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姜栋在线，于是我们又聊了一些关于老三套话题-工作生活英语-的日常，他就突然没有继续再打字了。好吧，连唯一可以聊聊的人也不吭声了，我只能鼓捣自己的空间了。现在彭伟和马姝应该跟教练在好好练车吧，我下班后也去教练那里练练理论的在线题库。正想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接通后是姜栋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说：“咦，怎么网上聊得好好的，你突然打电话了？”
　　“本来可以视频通话什么的，但是你说没耳麦不方便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休息就不想看电脑了，所以给你打电话。”
　　“长途话费不便宜，你挂了我给你打过来。”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替他心疼起钱来。
　　“不要紧，钱挣了就是要花啊，”电话那头传来他的笑声，“不能老让你给我打电话啊。”我心想自己跟他拨电话的时候，都是用的办公室座机，而且打电话的时间很尴尬，只有跟他这样的单身男生通话更合适。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同性朋友可以选，比如乔希-但是她一天工作下来还得做饭洗碗刷锅和刷韩国搞笑综艺。比如莹莹-但是她随时要上自习学习，随便打扰人家可真不好，毕竟她这专业更耗时间精力。再比如包文夕-她回到老家后肯定要换手机号，我都不知道她的新手机号码...熟悉的男性朋友，说实话我有些自卑和拉不下脸面，觉得他们个个混得有模有样，对比之下自己难免自惭形秽。而且，熟悉的同学朋友经常通话，会被误解吧？反而不如不熟悉的，自己随便瞎扯还可以自由奔放。谁料我们刚说了两句，就听到姚主管呼哧哧跑进来的声音还大喊：“王腾去哪里了？”我见状赶紧提示姜栋挂了电话表示自己不知道，戴婷赶紧打圆场说：“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道了。”姚主管骂骂咧咧拨通王腾的手机，好半天才有人接电话，原来他还在宿舍里补觉。昨天他肯定又在哪里宿醉了。我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被分到他们的项目小组，单纯的外贸或者大贸虽然客户繁多，但总有变换保持新鲜。毕竟工厂的主营业务还是外贸这一块，项目只是辅助，赚钱的事情邢总肯定一马当先。但我也听他对我坦言，项目这一块赚的并不多，只希望通过合作让自己的工厂运营更标准化。他虽然只有中专学历，但颇有头脑和胆识，年轻时候也舍得干不怕丢脸，硬是靠自己创出了一片天地。我突然想起上次厂里国庆联欢时他唱的那首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听说他的儿子在国外留学。有一次老板娘跑到我们办公室再三叮嘱几个小时后，她的宝贝儿子会发一个重要传真过来，我们千万要注意查收。老板娘平时说话尖锐甚至刻薄，但话题一落到儿子身上，仿佛川剧变脸一般立刻温柔关切起来。
　　过了半个小时王腾终于出现在办公室，只见他不停揉着眼睛还带着一些起床气。戴婷走到他的工位旁边低声说着一些工作的事情，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都把生产计划安排下去了吗？现在又有什么幺蛾子？！”正说着，生产部的小夏推门进来说：“王腾，你再看看你下的生产计划，有问题！”小夏是工厂里唯一一个无论是工作沟通还是平时打招呼都温柔且笑盈盈的男同事，他笑起来眉眼弯弯，一点都看不出他在工作和生活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每次与他沟通，我都觉得轻松舒适。只是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认真。就在他们三人拿着计划争论时，姚主管打进来电话被我接了，只听到他在另一端厉声呵斥：“王腾来了没有？！”我吓得抖了一个激灵赶紧回答：“来了，正跟小夏他们在讨论。”
　　“让他们都到生产部来！”姚主管话音一落我赶紧传达了他的指示。直到中午我去食堂吃饭时，才看到戴婷一个人在窗口打饭。我马上凑过去问她：“还好吗？王腾和小夏呢？”
　　“快别说了，都被骂的狗血淋头，”戴婷边说边四周打望了一眼，“哪里还有心思来吃饭？”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我更加好奇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戴婷拨了拨餐具里的菜梗，“就是一款鞋的材料搞错了，还好没生产多少。”
　　“那现在怎么说？”我替他们暗暗捏了一把汗。
　　“追究责任罚款扣钱，哎，”戴婷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像彭伟也要连坐，其实姚主管也批准了的啊。”
　　“哎，这可真的搞大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还不是勾心斗角的宫斗职场啊，大家年级相仿都是苦命的打工人，我已经觉得心累。
　　“幸亏这是之前的订单我没有参与，不过反正要押半个月工资，我现在终归都是零收入。”戴婷不再说话，继续埋头拨着盒子里的米粒。我知道戴婷家里条件不好，自己又是超生的二胎。还好那会儿农村管得不是很严，家里没受什么影响，但是家境困苦她很多时候都得靠自己。拿她的话说，那时候没被家里人误把洗衣粉当奶粉喂她折腾掉就不错了。说起来，好像出口部办公室里只有我和马姝是独生子女，其他同事都有兄弟姐妹。就在我也沉默扒饭的时候，彭伟怒气冲冲坐到我们旁边说：“我这次真被害惨了！”
　　“咦，你不是在练车吗？”我看到他突然回来有些吃惊。
　　“姚主管和老板娘都给我打电话，练个屁的车！”彭伟把餐盘使劲往桌上一摔，惊得戴婷连忙抬起头。
　　“我听说了大概，那现在是要怎么罚？”我没有想顺毛捋，因为有了问题还是得解决。
　　“扣钱啊！老子还想拿了工资孝敬教练，这下又黄了！”彭伟直飚脏话，现在的他跟平时判若两人。
　　“那我不是更冤，”小夏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坐到我们旁边，这下四人位置已经坐满，“算啦，扣钱就扣钱，又不是第一次了。就当我的班白加就完了。”我这才意识到，生产部因为订单的关系时不时要加班，所以他们还有加班工资，这可比我们出口部有优势啊。
　　“小夏我跟你换，至少还有加班费可以抵消罚款。”彭伟半开玩笑冲小夏说。
　　“还开玩笑就证明没事啦，别想太多，厂里时不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夏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彭伟还是安慰他自己。我不知道从客户下单到打样确认直至大货生产，这几道关卡都过了，怎么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这件事看来还是得由王腾、彭伟和小夏出来负责。而且，签字同意的姚主管只怕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刚才那么怒火中烧。在小夏和彭伟的互相补充中，我和戴婷才算把事情捋顺。最初接单时老板娘、姚主管、项目组、设计部和生产部都集中开会讨论过用料打样，结论是虽然赚的很少但老板娘还是被老板追求先进的理念所劝服，接了这单。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层层签字后的大货备料和生产就被幸亏前来查看的湾州质检发现偷换材料，被打不及格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心直口快的彭伟说：“难道是老板娘想节省成本，现在推我们出来背锅？”
　　“嘘，小声点，”小夏收起一惯的笑容按住彭伟的肩头，“这事就这样了，不要再生事端了。”彭伟直起身体朝小夏看去，小夏坚定地看着他，然后彭伟慢慢弓下身子低头吃饭。我和戴婷对视一眼，都在想个新话题把气氛换一换。
　　“小夏你经常加班，女朋友会不会生气啊？”戴婷笑嘻嘻地打趣道。
　　“我倒是不想加班，可是我又不像你们英语那么好，”小夏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最后眼神落在我面前，“也没有女朋友，所以她会不会生气我也不知道。”说着，他又招呼刚起床过来盛饭的周威喊：“小周，过来坐！”我一看周威过来根本就没位置，这些都是连着的四人位置，他要坐也只能隔着过道的旁边。于是我立刻站起来说：“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你那么着急干嘛？”彭伟打趣我，“因为网管过来了吗？哈哈哈...”戴婷会意也跟着微笑起来，小夏没太明白意思摸着脑袋问：“你们有过解吗？”
　　“哪有啊？”我冲彭伟翻了一个白眼，马上严肃认真对小夏说，“我是想着他过来没位置挨着你们坐啊！”还没等小夏说话，我已经起身转头准备走开，这时候周威端着餐盘走来说：“咦，你都吃完啦？”我点点头放好餐盘离开了食堂，身后的彭伟还在喊：“木清凌，你等等人家网管吃完了再走嘛。”
　　终于等到下午下班，我去食堂先随便吃了几口马上赶到驾校的店面上，教练师傅带着学院还在外面练车没有回来。我跟师母打了个招呼后，就开始在电脑面前坐着学习理论并做题库练习。过了好一会儿，师傅带着师兄师姐回来，有几个我都没有见过就打了个招呼依然认真做题。突然，有个师兄走到我旁边说：“听说你也是崖城的？”我点点头，他有些欣喜地说：“哎呀，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我也才报名半个多月，还没考理论呢，所以师傅没让练车。”
　　“现在考试报名名额紧张，肯定要安排已经考过理论的师兄们练车路考啊！”师傅听着我拐弯似的抱怨劈头盖脸就把我堵上了嘴。倒是这个崖城来的师兄姓黄人很热情，我有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因为黄师兄在附近的一个工厂做采购需要开车到处跑，虽然已经会开车但是也要有一个官方证件才能合法啊。别看他现在是采购，以前的技术力气活他也没落下，谈吐间觉得他人很耿直，是我们崖城的娃啊。
　　过了两天，因为生产备料的问题王腾、彭伟、小夏都被批评扣工资以示惩戒，连姚主管也未能幸免于难。而且因为他官职最高，罚得最多。通报会上他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哪怕他平时在我们面前再如何趾高气昂，在老板和老板娘面前都不过是个打工仔。我倒越发相信彭伟的推断，倒不仅仅是因为相信在工厂多年的小夏那一个坚定的眼神，而是老板娘的确在事后对彭伟他们更温柔也有一些软性的照拂了。至于有没有金钱上的照顾我不清楚，但是这事儿也就这么划过去了。倒是梅先生突然来电让我有些意外，原来大老板已经先行离开回国。而他现在我介绍的工厂附近的那家酒店整装待发，也要离开了。我和他约好，他打车过来我的工厂门口接上我，再一起送他去机场。梅先生的英语有口音，但是他说话很温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信任我的样子，几乎每次出差到平城都会联系我。他坦言，会谈的卖家是他合作过几次的对象，但是他总觉得对方想泥鳅一样滑腻，总是握不住。所以，他希望我一起去能帮他更好的确定一些细节。
　　车行半个多小时我们到达平城的国际机场，他请我一道吃午饭。其间我好奇地问他是否有女友，他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但是想了一会儿他有些难过地说：“我之前有过一个中国女友，她在上海。但是我们的生活习惯、文化等等都差别太大，没有办法。最近我爸爸给我介绍了我们当地的一个女孩，虽然见过几次没什么感觉，但是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婚姻和归宿了。”我擦了擦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挤出尴尬的笑容，梅先生拿出相机说：“我给你拍张照吧。”
　　我连忙摆手拒绝说：“现在穿的工作制服，好难看丑死了。”
　　“我觉得挺好看，真的，你相信我。”梅先生已经拿起相机在手里，我只好从了。饭后，我又跟他坐了坐喝了杯咖啡闲聊一阵，直到广播里通知他的国际航班开始办理登记手续。梅先生拖着行李冲我挥手说：“谢谢你的帮忙和陪伴，保持联系！”我也冲他挥手点头微笑，目送他走进安检通道。拿着梅先生给我的打车费用走出机场候机大厅，我熟练地走到公交车站台搭乘公交车回工厂。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有一瞬间我在想如果吉先生要是性格也像梅先生这样温顺且自控，那该多好啊。正在我遗憾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收到石磊的短信：这几天都很忙，谢谢关心。我这才想起来上周末上班时闲来无事给他发了一个短信问候，这一次又是过了几天才回复我，我都差点忘记了。而且他的回复依然是个闭环，不会给我交流的机会，除非是我另起一个话题。显然，我也没有那个兴致了。如果是第一次可以理解，第二次可以试图理解，第三次就真的不想理解了。人家的态度很明显了，就差直说：“其实吧，我也就是为了封教授才来见面的，他毕竟是我老板啊。”我就是再傻，也不回蠢到逼得人家把这句话说出来，所以我决定不再单线主动联系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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