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系刺客征服指南

　　屏风之内。

　　“喂喂喂，我才刚适应水温，你不要马上就凉了！”

　　浴之桶内，拾柒仅露出一颗脑袋在水面上，脑袋上好不容易盘稳的发髻里，歪歪插着一柄蒲扇子。她一面用毛巾搓洗背部，一面惬意地望着屏风上的《溜猫图》。

　　不知为何，她觉得《溜猫图》上的那只白猫，与黑丫好有夫妻相啊！

　　欣赏之际，拾柒目光不经意一移，陡然之间，屏风之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影子大刺刺的晃了几晃，稍息后不见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间暗觉不妙，拾柒万分警惕地朝木桶外的两侧望了望，有点糟糕，莫邪剑被她藏于床榻的暗层，并不在身旁。她遂虎着面容咬紧嘴，一声也不响，急忙跃出了木桶，捂住身体，就三脚两步的拽起衣物纵入一处死角。

　　子路入了内屋，先是撞见床榻上被洗劫后的行箧，眉目骤然一肃，身体挪了三转，把身体严丝合缝的伏在墙上。他把目光往其余方向扫去，

　　肥缶与歪脖子正躲在屏风不远处的遮帘暗隅，一人尖着耳朵窥听屏风内的动静，一人扭着脖子往外侧伺睽来客的轨迹。

　　“呼”的一声，屏风内的烛光被掐灭了。

　　内屋外屋彻彻底底陷入一滩黑暗之中。

　　肥缶摄得弓腰缩背，他对歪脖子的肩膀拍一个掌，歪脖子被唬得差点收不回脖子，就要嗷叫一声，当下被肥缶死死捂住嘴巴子。二人内讧了几下，歪脖子对肥缶倾了倾眉毛，肥缶赏了他一拳——信息对契之后，二人双双后撤，隐入阴影更深处。

　　一只手搴起遮帘一角，接着一阵热香撩动，子路毛骨悚然了一阵，速速用手扇了扇。数尺开外，正摊展着一架屏风。

　　子路定了定心神，负手立住，微微咳嗽一声：“拾柒小兄弟？”

　　屏风内无人响应。

　　“拾柒？”

　　子路再度唤了几声，依旧均无人回应。

　　他眉心微蹙，移步上前，试探性的缓缓行入屏风内。

　　仅见屏风之中，根据器物的轮廓辨识，一只水桶，一些换洗衣物，一柄蒲葵扇子，如此而已。

　　气氛有异，子路正想转身，昏暗之中，一只花瓶猝然砸落下来——

　　子路心间一怵，正欲倾身闪过，转而眼前一只赤脚飞扑过来，他面前一阵风力袭至，整个人来不及收回目光，“啪！——”他的左脸一歪，被蹬得一愣一愣——“你又打我干什——”

　　“打死你！我就打死你！”拾柒身上把里衣穿成外衣，把外衣反穿成里衣，把右衽系成左衽，一身行装匆促之间穿成了个四不像。

　　她掣过原来那只花瓶，掐准时机，就往眼前那厮的脑袋位置拚命的砸。

　　子路一面隐忍地闪躲，一面微恽道：“拾柒小兄弟，你眼搓了？我是子路！”

　　“还狡辩？偷窥狂！你往哪逃？逃到哪去！”

　　两人一路自内屋争执至外屋的厅堂上，子路趁势把一只灯烛给燃了。

　　屋内骤而一亮。

　　从肥缶、歪脖子二人的视角是这般：拾柒面色悍犷，双手执着花瓶的瓶嘴；子路面色含戚，一手扳着花瓶的瓶底，一手捂着肿胀的左脸。

　　拾柒的神色随着视线光明的那一瞬，焦糊了，她扔掉花瓶：“原来是你？！”

　　“废话，这个时辰来寻你的人还有谁？”子路理了理衣衫，睨她一眼，“我知道，上回你甩我一嘴巴子，你压根儿还没解气，是以你方才那一飞脚，是不是早就酝酿好，就等请我入瓮？”

　　拾柒饮冤，中气不足道：“······大兄弟，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你——”

　　“这屋子黑咕隆咚的，连灯也不点一枝，你就是一只盲目苍蝇，能不能看清楚人了再打？”

　　“对，我早就想打你很久了！”拾柒受不得子路这厢的怪调，伸鼻子瞪眼道，“而且我是看清楚再打的！”

　　子路不欲与她作口舌之争，目下口干得很，欲寻呼茶水解解渴：“喂，你这儿的茶水呢？”

　　“在那——”

　　此际，拾柒还未行几步，却望见内屋之中，有两人冠冕堂皇的挥刀行来。

　　子路觉拾柒声调异常，也顺势望去。

　　——成，他明白了。敢情他自个儿就是做了眼前这两只贼秃的替罪羊。

　　拾柒脸色冷淡，撇首盯向子路：“你的狐朋狗友？”

　　子路黑了脸：“我还想问，他们俩是不是你的狐朋狗友，你这么轻易就放他们入屋，还纵肆他们翻箱弄箧？亏你身司影卫之职，要是我是你主子，早就气得驾鹤归西了。”

　　见眼前这两个少年在斗嘴，肥缶的心防卸下一重，对歪鼻子努努下巴道：“搜他行囊。”

　　拾柒冷笑一声：“你们又搜？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真是找打！”说罢，腾身往床榻方向纵去。

　　肥缶目光犀利，对着歪鼻子喝道：“快止住她！”——

　　拾柒的屋外。

　　廊下利索的行来一位装扮清爽的茶坊活计，即乃茶博士一位。茶博士戴着闪光的青缎瓜皮小帽，身着整整齐齐的短袍马褂儿，眯着眼，弓着腰，细颈子朝前伸得长长的，他托着盈满茶碗的盘子，循屋串户的轻轻扣门，做起奉夜茶的买卖、讨点小小生计。凡所贩茶饮之人，甫一交点银两，得店家容许之后，便可装鲜净盒器皿，盘担使动，奇巧可爱，茶味和香，受众多夜中饮客的青睐。

　　茶博士行至拾柒上房的隔壁间，一手并着肩稳稳托住茶盘，一手有礼地敲敲门：“官爷，小的卖甜津津、暖胃囊、消寒寒、解渴渴的夜茶来咧！铜板三钱一杯啊！三枚铜板一杯，这茶乃是咱家正宗茶园所造，童叟无欺也——”

　　没敲两下，旋即门缝一开，仅闻“喵呜——”一只黑猫摇着尾稍款步行来。晶晶亮而多汁的一双碧色眸子，湿哒哒的涎在茶博士的托盘上。

　　来者正是黑丫。它主人太懒，只好委托它应付茶博士了。

　　不过，茶博士的那个叫夜茶的茶茶应该很好喝的吧？承蒙主人慷慨之恩泽，赏了它一吊钱，一吊钱正好有十个铜板，十个铜板，应该能买四杯，哦不，应是三杯茶茶吧！一杯给主人，一杯给它，一杯给拾柒！（戯桑兄已经睡了，它就不想扰它好梦啦！）

　　“呀哈，是叶官爷的猫儿嗄！”茶博士觑到黑丫往自己的脚边放了九枚铜板，瞬感稀奇，这年头，连猫咪也会算术、侍奉主子了，难怪惹人疼爱。

　　茶博士将九枚铜板速速一拂一收，倒进钱袋里，接着麻溜的一扭首，三根手指将端盘上三只茶杯夹住，手心换了一个花样，瞬息之间将三只茶杯叠罗汉一般叠起，杯移茶水稳，最底层的茶杯杯口咬合住第二盏茶杯的底部，第二盏茶杯杯口咬合住第三只，也就是最上面那只茶杯。他托住最低端的那只茶杯，将其妥妥地放在黑丫方方平平的脑袋上，笑道：“官爷，我相信您非池中之猫，一定能把茶水一滴不漏的送给里头那位大爷那儿！最后，祝两位爷好梦！”

　　嗷呜嗷呜，这有点难耶！

　　黑丫僵着脑袋瓜子，三盏茶杯的重量庶几要压垮它了。它战战兢兢地入屋，身体随着茶杯倾斜而倾斜，忽而左拐，忽而右斜，忽而前倾，忽而后躬。

　　千万、千万别掉下啊——

　　倏然，黑丫脑袋上的重量一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腾走了三只茶杯。

　　“三杯，一杯给她买的？”头顶上传了一阵主人的声音。

　　黑丫点头如捣蒜。

　　主人刚净完身，黑丫望着他微红的十根脚趾，趾头上仍残留有热流与水渍，乳白色的水汽从他身上慢慢摇曳开来，黑丫的两腮的白须也被熏得白红白红的。它默默用一只爪，将脖子上仅余一枚铜板的红缗扯下来，用粉鼻推至他脚前——主人，还剩一枚铜板。

　　“乖。”将三杯茶放在桌上，夜猫将黑丫搂起，放在定制的小窝上，对它叮嘱：“喝茶毕，早睡早起。”

　　黑丫两只爪抱着主人递过来的一只茶杯，心不甘情不愿地喵呜一声，人家不想早睡早起。

　　随后，黑丫看见主人捻起一只茶杯，放在鼻前轻嗅几下，似在确定无毒，后啜饮一小口，接着再捻起第三只茶杯——拾柒的那份，披上外衣后出了屋门。舔茶的黑丫碧眸之中浮现一抹精光：嘿嘿嘿，知主人者，黑丫也。

　　夜猫拢顺外衣，推开屋门，却见那个茶博士正停留在拾柒的房屋外，茶博士道：“官爷呀，小的卖甜津津、暖胃囊、消寒寒、解渴渴的夜茶来咧！铜板三钱一杯啊铜板三钱一杯，这茶乃是咱家正宗茶园所造，童叟无欺也——”

　　茶博士一面吆喝，一面敲门，可十分意外的直接把门给敲开了。

　　拾柒的屋门是虚掩着的。

　　夜猫摩挲着茶杯杯身，半倚在门框下，双目无声地注视眼前的一幕。他又浅浅啜了一口茶。

　　与此同时，拾柒屋内。

　　拾柒没来得及冲至床榻，伸手往脖子上一摸，登时摸到一把凉飕飕的悍刀。歪脖子持刀胁迫着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身体：“你再动一下，当心我不义。”子路瞟了肥缶一眼，肥缶也持刀对着他：“别想耍什么诡计！”子路佯作屈服，道：“你们——”

　　冷不防，外屋一阵“吱嘎吱嘎”的推门声，不知是哪位小二的油调：“官爷，小的卖夜茶来咧！”

　　肥缶与歪脖子四目相对了一瞬，紧接着对两个少年威胁道：“照我们说的去做！”——

　　茶博士甫一推开一扇屋门，他没注意到藏匿于屋门背后的那抹诡异的人形黑影，其正是肥缶。

　　茶博士看见拾柒歪襟危坐在木凳上，一手手肘支撑在桌缘上，一手在拚命扇热，神色却是与身姿不符的闲舒意懒。

　　见着拾柒，茶博士笑眯眯道：“官爷，您是不是很热，要不要来一杯夜茶消消气？”说着，一条腿正想跨进屋。

　　肥缶朝拾柒拚命扭脖子晃脑瓜，你快拒绝他！

　　拾柒被肥缶的那个像得了癫痫的姿势惊了一下，深呼吸，陡然对外挥手喝道：“你别进来！”

　　茶博士被拾柒这一利声唬得双肩猛然一抖，肩上的一盘茶水摇摇欲坠，几欲噼里啪啦地四下飞溅——他堪堪稳住了身体重心，听话收住那一只腿，迫后一步，停在门外，面上仍是对拾柒笑道：“官爷，喝点好茶，消消火哈！一杯仅用三枚铜钱哟！价格实惠哦！”

　　肥缶盯着拾柒，重复的摇摇头。

　　拾柒将扇热的手扇得更快了：“不要茶水，不能消气。”

　　这个句子，拾柒没觉得有什么怪异，但入了茶博士的双耳等于：要茶水才能消气。

　　“哦！”见拾柒原来还是是要夜茶的，茶博士正想进门，却见一个身着鸢色便服的少年，步调懒懒地行至拾柒身旁，朝茶博士甩了甩手道：“走吧走吧，别妨碍我们俩围桌夜话。”说完，坐在拾柒身旁的位置上。

　　茶博士见状，两只挂着黑色眼袋的眼睛亮了：“原来是子路大爷！”他激动的把那扇门一推，这下可把门缝内的肥缶被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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