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这日天气灰蒙蒙的，早上才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带来丝丝凉意。

　　“姑娘。”绮罗拿了件绸缎披风给卓云曦披上。

　　“走吧。”卓云曦朝她微微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言，马车再停下的时候便到了秦王府门口。

　　卓云曦到的比约定的时间要早许多，故而迎接她的人还未到门口候着，她倒是先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面前的女子年纪比她小，已经做了妇人打扮，秀美的脸上细眉微蹙，见到卓云曦后似乎吃了一惊，愣在了原地。

　　“小宋夫人。”

　　卓云曦对她点了点头，错身而过。

　　“云……七姑娘。”庞清雨却叫住了她。

　　卓云曦站定，转头望她。

　　庞清雨朝她笑了笑，不是她平时彬彬有礼的那种笑，反而有些局促。她的夫家姓宋，所以她现在是小宋夫人。卓云曦这么叫她没有错，只是比起从前疏远了不少。

　　但这也怪不得别人……

　　庞清雨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就在这里说吧。”卓云曦点了点头，但拒绝了她到马车上聊的提议。

　　“好。”庞清雨望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马上带着跟随的下人走到了不远处。

　　卓云曦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丫鬟竟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如玉。

　　“没有什么话是绫罗和绮罗不能听的。”卓云曦道。

　　庞清雨点了点头，她知道卓云曦的丫鬟不会将自己的话传出去的。

　　“我……你知道秦王最近遇到麻烦了吗？”

　　庞清雨犹豫再三，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扯上了秦王？卓云曦轻蹙眉头，摇了摇头。

　　“秦王身边有一个谋士，他被大理寺抓走了。”庞清雨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卓云曦望着她手里紧紧拧住的帕子，听她接着说道，“他、他是周浩……”

　　周浩？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卓云曦记性不错，稍作沉吟便记了起来——周浩，不正是庞清雨出嫁前喜欢过的那个平民子弟吗？

　　他现在在帮秦王做事？

　　卓云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想起来了，问道：“你觉得我能帮上忙？”

　　她不知道庞清雨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分开了，她也已经嫁为人妇，那么之前的恋人怎样，又何必如此上心呢？

　　庞清雨点了点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她。济国公是乾元帝面前的红人，只要他出面，一定能帮上忙的。

　　“我记得裕德侯世子在朝中也有一官半职。”卓云曦不紧不慢道。

　　闻言，庞清雨脸色大变。

　　她的眼神闪闪躲躲的，但卓云曦看明白了。

　　“他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你也没打算告诉他。”卓云曦说的是肯定句。

　　“我……”

　　“你为什么要救周浩？”卓云曦问。

　　“我……”庞清雨抬眼望着她，眼神里溢满了痛苦，“我过得不是很好。”

　　裕德侯府是老派的贵族，虽然有些没落了，但世族该有的体面都是有的。可是这样的家庭最是重规矩，以庞清雨的个性，本是该如鱼得水的，可是夫家到底与娘家不一样了，她的一切都依托在丈夫身上。可她的丈夫却并不将她放在心上，不仅不给她作为妻子应有的尊重，甚至什么事情都回护着她婆婆，到了不问是非的程度。

　　可是她回到娘家，将这些事情告诉她的母亲。她母亲却说，女子出嫁从夫，她没有选择，只能忍受。

　　她没有细说，但卓云曦明白了。庞清雨后悔了，后悔自己选择了一桩体面的婚事，后悔自己甩了倾心相恋的爱人。

　　可是……

　　卓云曦没有看到她的决心，她一面偷偷去想办法救周浩，一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府，她还是在观望吧？她本性里趋利避害的那种自私是如此的刻薄，哪怕她现在是卑微的姿态，也掩饰不住她骨子里的冰凉。

　　卓云曦摇了摇头，道：“他若是被人冤枉的，大理寺自然会放了他。”

　　闻言，庞清雨的面上闪过失望，她低落地望着卓云曦，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云曦，我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是吗？”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到现在来问我做什么呢？”卓云曦不愿再与她说下去，恰好这时望见阮黛春身边的大丫鬟站在府门口张望，似乎是见到她们在说话，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卓云曦便越过庞清雨走了过去。

　　卓云曦没有回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她们谁也逃不开。

　　阮黛春听说她在门口遇见了庞清雨，也是轻叹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你说得对，朝堂上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够左右得了的？她若是有心，该去求陛下才是，陛下可是她的舅舅啊！”

　　卓云曦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于庞清雨是怎么想的，她和阮黛春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不过她还是问道：“此事会不会对秦王有影响？”

　　“周浩是王爷身边的能人，先前江南水灾的事情就是他最先想办法拿到证据的。”众所皆知证据是赵王呈上去的，但阮黛春并没有把这其中的秘密隐瞒，而是如实地告诉了卓云曦，可见对她的信任。

　　卓云曦心里暖暖的。她知道秦王有意那个位子，对于这其中的谋划倒是没有什么看法。父亲曾和他说过，朝堂上的争斗，比战场上的生死搏杀还要可怕，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可见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多少了。阮黛春能够把这些告诉她，是相当不容易的。

　　“放心吧，王爷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的。”阮黛春看出了她的担忧，笑着安抚道。

　　“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烦恼去吧，当务之急是你要保重身子。”卓云曦望着阮黛春的肚子，意有所指道。

　　阮黛春顺着她的目光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面上流露出三分羞涩和七分幸福。她怀孕的消息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她只告诉了卓云曦一人。毕竟皇家第三代子嗣单薄，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实在张扬不得。

　　“要不让绮罗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卓云曦道。

　　“我的七姑娘，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可还有七个月呢，把绮罗留下，你可舍得？”阮黛春笑道。

　　“你还能亏待了我的绮罗不成？”

　　“自然不会。不过，大家都知道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突然有一个待在我身边，反而惹眼不是？”阮黛春领会了她的好意，再三保证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卓云曦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

　　周浩的案子的确是宋承瑞的烦恼所在。

　　大理寺的人去拜访那位据说被周浩“目中无人”的大理寺少卿，发现那位大人闭门不出，却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通，连床都下不了，据说他牙齿掉了几颗，肋骨断了好几根，每日只能喝些粥，其他的一概碰不了。

　　情况之惨让人不忍直视。

　　大理寺卿一听，立马怒了，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却不肯说，直到被逼急了才说出来。

　　他说的人自然是指的周浩。

　　他还说，之所以一直没有声张，就是因为那人警告过他，若是声张出去便是得罪了秦王，秦王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的！

　　这话说得实在嚣张！

　　大理寺卿当即带了人就去秦王府把周浩抓了。

　　这件事有板有眼的，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秦王的名声在百官心中瞬间就一落千丈了。毕竟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想不到看着低调的秦王竟然是如此傲慢之人。

　　“哼！不过得势了几日，就真的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一位大人听说了此事，对同僚道，“说起来最贤德的还是赵王，在陛下跟前做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池不说，更是个谦虚之人，从不夸耀自己的才敢和功劳，待人更是彬彬有礼，这样的人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我听说赵王殿下对手下管束严格，三年前，有个小厮家里有人欠了债，他仗着自己是赵王府的下人，竟打着赵王的名头将那要债人打了一通。要债人有苦难言，原以为这钱是要不回来了，却不知道事情怎么被赵王知道了，赵王殿下亲自带着那小厮给要债人赔礼道歉，并且重罚了那小厮。”另一人说道。

　　“我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旁边一个年轻官员附和道，“赵王殿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有赵王殿下在，真是咱们大周之福！”

　　几人走在出宫的路上，自以为小声地讨论着，却不知道这些话全都被传到了乾元帝耳中。

　　“这次的事情，秦王那个账房先生的确是做的过分了。”乾元帝叹了口气，对叶栩之道。

　　叶栩之是来向乾元帝告辞的，他在京中待了近一年，虽然是世子大婚的原因，可再留在京中难免被人置喙。乾元帝先前早就想赶他走了，只是都苦于没有理由，现在叶栩之主动提出来，乾元帝本该高兴才是，可是最近秦王那边出了事，他又听说了臣子们对赵王赞不绝口之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不想让叶栩之离开了。

　　“再有月余便是太后的生辰，贤弟不若等为太后贺了寿再走吧。”乾元帝道。

　　叶栩之心知乾元帝将他留在京中是不安好心，但皇帝的决定也正好是他想要的，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京中的局势已经够乱的了，既然皇帝想要他这么做，那么他就不介意将这趟水搅得更浑！

　　“赵王殿下的确是个不可多得之人。”先前宫人来通报的时候，乾元帝并没有避讳叶栩之。

　　闻言，乾元帝没有说话，而是道：“贤弟以为该怎样处置秦王那个账房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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