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温柔的夜色笼罩着灵霄镇的一砖一瓦。

　　这里受着仙山的庇佑，数百年来总能在乱世中求得安稳和生机。

　　但尹澄死后，教派没落，镇上的光景也必然不如往日繁华了。

　　瑶光跌跌撞撞地被变小的玄朗拉着进了酒楼，发现所有的客人都好奇又惊恐的看向丑陋的自己，立刻低下脑袋。

　　可玄朗却没有半丝不自在，飞上柜台就大大咧咧的说：“来两壶酒，两只烧鸡！”

　　“小孩子怎么可以喝酒？”掌柜见惯了教徒们的法术，不以为然的拒绝。

　　玄朗多年前就常被如此对待，许久没来了，却也晓得人世间的规矩，立刻从腰间掏出锭银子，哼哼道：“你说什么，我小吗？”

　　“老爷稍等，小的立刻帮你打包。”掌柜笑逐颜开地答应起来。

　　瑶光因此被大家的目光看得更加局促难安，忍不住用长发遮住那半边脸。

　　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叫玄朗觉得很可怜，他还没忘小道士在这里谈笑风生、大吃大喝的天真模样，实在生气仙庭又毁了个灵动的生命，但内心的诸多不满，根本无法表达，只得吹了下额间落下的曲卷短发，恶声恶气地骂道：“看屁啊！”

　　可惜他现在的模样实在什么震慑力。

　　甚至有客人说道：“这谁家孩子，怎么说话呢，也没大人管管。”

　　瑶光忍不住弯了嘴角，又怕玄朗狗脾气上来又闯祸，立刻扶住他的胳膊。

　　玄朗哼道：“终于肯笑啦？”

　　瑶光摸了摸他的头。

　　玄朗不满意地扭过脖子，却并没有发作。

　　——

　　映着星辰光芒的河流安宁地流淌过与世无争的小镇，岸边绿草青青，空气间馥郁芬芳。

　　玄朗恢复了真实模样，硬拉着小瑶光坐在岸边陪自己喝酒，说道；“我再也不变小了，你就是因为忽略了我帅气的脸，才被青提那傻蛋骗走的。”

　　瑶光本来很害怕真武大帝那满身煞气的战甲，可是听到这不靠谱的话，又觉得这家伙仍旧是自己熟悉的小朗，于是抱着膝盖淡笑。

　　“它坏了，你帮我修好。”玄朗忽然从身上摸出个东西。

　　瑶光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个红绳已经断掉的星光坠。

　　没想到十多年了还没被玄朗抛弃。

　　他忽然感动，点点头认真地收了起来。

　　玄朗仰头咕咚咕咚把醇美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伸手捏他的脸：“你怎么不吃呀，以前你不是见到食物走不动路的吗？”

　　瑶光怎么可能有心情吃东西，他偷偷看着黑夜里朦胧的仙山，想到师父已经不在那里了，就难过到要命。

　　“本想带你出来透透气，开心一下的。”玄朗烦恼的揉乱短发：“你这样叫我觉得自己很傻。”

　　瑶光瞅着他微笑。

　　“你想说我本来就很傻对不对？”玄朗问。

　　瑶光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玄朗倒在草地上，望向头顶灿烂的星河：“把你的尸体从黄泉边上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浸满了鲜血，死透了，但是那些小鬼都说看到你的灵魂飞出了地府，我就想着你肯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为你导气，守护着你的身体……然后奇迹般地，你开始重新有了温度，伤口结痂了，头发也变白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等着你醒来成了我的习惯，每天没有瞧见你，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瑶光不是没有得到过爱，但是爱他的人，都已离开。

　　如今有玄朗在身边，这带着任性的温暖和诚恳的感情，似乎成了他最渴望、最需要的良药。

　　瑶光内心感慨片刻，忽然摇了摇他的胳膊，给他比划了个“绯”字。

　　“那个小灵兽？”玄朗摇头：“不知道，你出事后，它就没出现过，多半已经死了吧！”

　　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气得瑶光立刻用手揍他。

　　“好好，我叫他们去找就是了。”玄朗没有闪躲，反而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宝贝瑶光啊，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是吧你当朋友在等，你明白的吧？”

　　瑶光挣扎不过。

　　“之前太轻易地就叫你被青提骗走，只想着你吃了亏，肯定会哭着找我求助，毕竟能与太元圣母对峙的也没有别人。”玄朗说：“结果后来出事，我要多后悔有多后悔，让自己后悔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第二次，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你做好准备便是。”

　　瑶光呆呆地回视，由于心里没有太多执着，便也不太懂他的执着。

　　——

　　和小狐狸发过誓的玄朗还真是要说到做到，睡前他便找熟识的仙女问好了方法，溜达回寝宫道：“听说青要山上曾生长着荀草，可以腐骨生肌、雪肤养颜，只不过这些年绝迹了，明天去奈何镇去逛逛，说不定会有发现。”

　　想起因为碧霞与昊天大婚而伤心至死的子荀，瑶光忍不住有些走神，但他片刻之后还是摆手示意拒绝，反正自己丑什么样子，多少已有些不在乎了。

　　“听我的，不是任何伤痕都有必要留着，那并不是你的勋章。”玄朗换了件睡袍回来，坐到床边说：“你父母给你生命，难道是叫你得过且过的活着吗？你少垂头丧气了！”

　　瑶光被他推了下脑袋，立刻就退到床榻里面，躲得更远。

　　“怕什么，我知道你内伤未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玄朗挑挑眉毛，猛地一把将他捞到怀里：“睡吧。”

　　他的身体非常温热，而且像铜墙铁壁似的叫瑶光完全动弹不得。

　　或许妖怪天生就有臣服于强大力量的本能，当意识到玄朗只是在保护自己的时候，原本的恐惧，就渐渐地变成了安全感。

　　一股倦意不察觉的袭了上来。

　　瑶光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似又梦到了那个淡绿色的如同烟云般飘渺的身影，没有提防的心忍不住酸涩，甚至在不知情地情况下，就喃喃动了动嘴唇，发出无声的呼唤：“青提……”

　　“喂！”玄朗忽然不满意地把他晃醒：“我好赖抱着你睡了十年，你终于有点知觉，就这么对我！”

　　瑶光茫然地半睁开眸子，原本明亮地眼睛困得朦朦胧胧。

　　“死狐狸。”玄朗忽然又心软，忍不住骂道：“我要是有机会穿越时空，一定把那些兔崽子们一个一个都杀了，叫他们压根没机会造孽。”

　　……这个真武大帝，和当初认识的那个得意洋洋的小朗，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

　　瑶光这样朦胧地琢磨着，嘴角微弯，但终究还是睡着了。

　　玄朗并不习惯这么早休息，但他躺得很安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瑶光瘦弱不堪的脊背，思索着该怎么把小狐狸变成最初时那副阳光可爱、没心没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