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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盟之势
厅下两侧,分坐燕州核心官员、大梁使臣代表及镇北军高级将领,人人屏气凝神。
“邺都一战,幸赖燕州将士浴血奋战,更得梁帝与沈少帅及时驰援,方保城池不失。”
谢桉率先开口,清越的声音打破沉寂,“今日邀诸位前来,一是共商善后事宜,二是厘定三方未来相处之道。”
他目光转向裴观野:“陛下率义师远道而来,雪中送炭,燕州上下感念于心。不知大梁对日后与大夏、与燕州的关系,有何考量?”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裴观野。这位年轻的大梁皇帝,以悍勇决断在此战中展露惊人能量,更难掩对燕州的格外重视。
裴观野微微直身,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
“大梁与大夏宿怨已久,然朕出兵之初衷,非为趁火打劫,乃为诛除暴虐、匡扶正义。萧瑾不仁,欲行屠城之举,实乃人神共愤。朕助燕州,亦是助天下正道。”
他顿了顿,与谢桉目光交汇一瞬,续道,
“日后,大梁愿与燕州缔结盟约,互为唇齿;边境开放互市,允商旅自由往来。至于与大夏朝廷……需视其后续作为而定。若仍由萧瑾把持,梁夏之间,唯有兵戈相向。”
这番话立场鲜明,既撇清扩张嫌疑,又将主动权握于手中,更明确将燕州纳入己方阵营,合情合理。
谢桉微微颔首,这结果既在预料之中,亦是当前对燕州最有利的选择。
他转而看向沈昭珏:“沈少帅,镇北军此番义举,燕州永志不忘。不知沈大将军与少帅对北境未来,有何见解?”
沈昭珏深吸一口气,起身对谢桉与裴观野各抱拳一礼,朗声道:
“燕主,大梁陛下。家父镇守北疆,日夜忧心者,无非边境安宁、百姓生计。萧瑾一日在位,北境便一日无宁日。此番出兵,一是为全与燕主的情谊,二是出于北境安危考量。”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
“家父有言,镇北军不介入中原皇权更迭,却绝不容残暴之徒危及北境。日后,若燕州能秉持正道、护佑北疆安宁,我镇北军愿与燕州永结盟好、共御外侮。至于大梁……”
他看向裴观野,语气稍缓,“梁帝既有血书之诺,我镇北军亦当信守——只要大梁不犯北境,边境自会太平。”
这番表态同样清晰:
镇北军保持超然立场,却明显偏向能维护北境稳定的燕州,同时以裴观野的血书为前提,对大梁提出和平条件。
三方首脑定下调子,后续细节磋商便交由属下官员推进。
战利品分配、边境通商细则、情报共享机制等议题争论激烈,大方向却已明确。
一个以燕州为核心,联合大梁、交好镇北军的三角同盟雏形,在谈判中悄然成型。
这并非牢不可破的联盟,内部各有算计、彼此提防,但在共同敌人萧瑾未倒前,足以维持暂时平衡,为燕州赢得喘息与发展的宝贵时间。
谈判持续整整一日。
夜幕降临时,各项条款终于敲定,初步盟约文书拟成,只待三方用印。众人散去后,厅内只剩谢桉、裴观野与沈昭珏三人。
裴观野精力透支,脸色更显苍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谢桉刚示意侍从扶他回内室,沈昭珏却先开了口:“盟约既定,我需尽快返回北境向父亲复命,镇北军也会陆续撤回。”
谢桉望着他,心中了然。沈昭珏留下,日日目睹他与裴观野日渐清晰的牵绊,无疑是种折磨。离开,对他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好。”谢桉走上前,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动作如往昔般温和,带着盟友的关切,“介游,一路保重。北境……拜托了。”
这声“拜托”重逾千钧,既是托付边境安危,亦是将他视作可倚重的盟友与挚友。
沈昭珏眼圈微红,猛地低头掩去翻涌的情绪,重重点头:“嗯!你放心!”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灯火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与决绝。
谢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默然伫立良久。
“他长大了。”身后传来裴观野低沉的声音。
谢桉转身,见裴观野并未回内室,正靠在门框上静静望着自己。“是啊。”
他轻声应道,语气里有欣慰,亦有几分怅然。
裴观野向他伸出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又藏着一丝因虚弱而生的依赖:“过来。”
谢桉望着他苍白的脸与伸出的手,稍作停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裴观野随即握住他的手,掌心微凉却力道清晰。
“大局初定。”裴观野凝视着他,目光灼灼,像燃着细碎的星火,“谢今绥,接下来,该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了。”
谢桉抬眸望进他眼底,先前紧绷的肩线悄悄松了些,喉间溢出一声轻应:“嗯。”
尾音落时,指尖不自觉蹭过裴观野交握的手,带着几分刚卸下防备的软意。
窗外,夜风轻拂而过,卷着远方隐约的梆子声飘进屋内,敲碎了几分夜的静。
厅内,烛火偶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跳动的光将相拥的两人映在墙上,影子叠着影子,显得格外缱绻。
盟约已立,可前路依旧漫长得望不见头——强敌环伺未除,朝堂内忧、边境外患仍像乌云般悬着。
然而在这权力博弈与脉脉温情交织的缝隙里,两颗在乱世中辗转漂泊、背负太多,却早已相属的心脏,此刻在这风雨暂歇的片刻,愈发紧密地靠在了一起。
盟约既成,大梁、燕州与北境三方势力,便如精密咬合的机括,循着新定的规则缓缓运转起来。
大梁使臣携着盟约文书与裴观野的密信,快马加鞭往回赶——
一边要稳住朝堂,驳斥那些“劳师助燕,空耗国力”的非议,一边需着手推进与燕州的边境互市,将纸上约定落到实处。
裴观野虽仍需卧床静养,麾下文臣武将却已按他的部署高效奔走,将大梁的资源与力量,有条不紊地注入这新生的同盟体系。
沈昭珏在盟约签订第三日,便率大部分镇北军启程返北境。
临行前,他与谢桉的告别简短却郑重,没有多余寒暄,只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将超越私人情谊的信任与嘱托,都凝在眼底。
他带走的不只是军队,更是沈家对燕州未来,那份沉甸甸的承诺。
燕州则在谢桉主持下,迈入紧锣密鼓的战后重建。
抚恤伤亡、招募新兵、修复城防、鼓励农耕、整顿吏治……千头万绪压下,谢桉几乎是以身为范,夙兴夜寐。
他清瘦的身影穿梭在城头、田间、工坊与府衙,冷静高效地处理每桩事务,那股藏在骨血里的坚韧,悄然稳住了经受过重创的人心。
而在这片忙碌的重建光景里,战事平息后的安稳,终于给了谢桉与裴观野更多相处的时光,两人的关系也随之愈发紧密。
之前相许下的承诺、唇齿相触的温度,早已彻底打破了横在彼此间的无形壁垒。
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是恪守君臣与盟友之礼的燕主与梁帝,言行间满是分寸;
可一旦独处,无需言说的亲昵便会自然流露——
或许是递茶时指尖不经意的相碰,或许是谈及公务时自然偏向彼此的肩头,又或许是沉默时一个了然的眼神,
这些细碎的默契像藤蔓般悄悄蔓延,早已将两人紧紧缠在一起,分不开半分。
裴观野的伤势在谢桉亲自过问与医官调理下恢复得很快,已能下床缓行,却仍被谢桉“勒令”在内院静养,严禁过度劳神。
这日傍晚,谢桉处理完公务,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内院。
推开书房门,便见裴观野没安分躺榻上,而是披着外袍坐在窗边软椅上,就着最后一丝天光翻看着大梁来的密报。
夕阳余晖为他苍白侧脸镀上暖光,冲淡了平日的凌厉,添了几分难得的静谧。
听到动静,裴观野抬头,目光落在谢桉难掩倦色的脸上,担忧问道:“回来了?用过晚膳没?”
“还没。”谢桉走到他身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确认无异常后才在一旁坐下,指尖还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今日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早不疼了。”裴观野放下密报,伸手抓住他欲收回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指节上因常握笔批阅文书生出的薄茧,他摸得一清二楚。
“倒是你,脸色比我这伤患还差。”语气里的不悦与心疼,毫不掩饰。
谢桉任他握着,指尖轻轻回勾了下他的掌心,才微微侧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琐事多,撑过这阵就好了。”
“琐事?”裴观野轻哼一声,指腹按了按他手背上淡淡的青筋,“燕州上下事无巨细都要你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
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从明日起,不重要的文书都分给下面人,你要是累倒了,这燕州才真要乱。”
话虽霸道,却句句戳中要害。
谢桉知道他说得对,只是习惯了把责任都扛在肩上。他沉默片刻,反手握紧了裴观野的手,轻声应道:“嗯,听你的。”
裴观野脸色稍霁,将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两人靠得更近些:
“大梁那边,第一批互市商队已经在筹备了,过几日就能出发。到时候燕州缺的药材、铁器、布匹,都能补上。”
“辛苦你了。”谢桉抬眸看他,眼底带着真切的暖意——大梁的物资援助,对燕州的恢复至关重要,裴观野显然是放在心尖上在推进。
“还有件事。”裴观野目光微沉,指尖力道不自觉紧了些,“萧瑾在浔城没安分,暗中跟北狄与北漠皆有接触,看来是真急了。”
谢桉眸光骤然一凛:“他敢引狼入室?”这消息让他心头一紧——若萧瑾真与他们勾结,边境局势会瞬间复杂数倍。
“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裴观野语气冷蔑,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紧绷的手背,安抚道,
“我已经让边境加强戒备,也给沈家送了消息。他要是真敢来,正好一并收拾了。”
他望着谢桉,眼神锐利却沉稳,“别担心,有我在。”
这声“有我在”,早已不是空泛的安慰,而是基于实力与谋划的笃定承诺。
谢桉看着他眼底的沉稳,心头因坏消息而起的焦躁,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往前凑了凑,额头轻轻碰了下裴观野的肩:“我知道。”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书房里渐渐暗下来。侍从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烛火,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摇曳的烛光中,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手牵着手,指尖偶尔相扣,传递着无需言说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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