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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白
“白徵!回去!”
明惊风一声怒喝,手上结印打出,又杀了两个提剑而来的人。
“怎么会这样!”闻莘闻讯赶来,仅仅怔愣了一瞬,便眼疾手快地拿出瓷盒,咬破指尖任万千蛊虫咬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围攻鸣山宗!”
“小心!”莫听铃一声惊呼,飞针定住了闻莘背后的偷袭者。
松针被人掳去,沐檐双手一扬,顷刻化作万千利器飞向山底。她目光微凝,如沉沉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光骤然从凌岩峰里劈出,带着摧枯拉朽的剑意席卷了整个鸣山宗。
山底下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振臂高呼:“是长宥仙尊!杀了他!”
衣衫肆意,剑起寒光,白徵卷风袭来,手中利刃催着天色将沉。
“以心为剑,以身为引,听吾证道,为天诛邪,破!”
霎时,金光破空而来,在须弥之间照亮了万顷大地。秋泓剑身一横,引着金光劈落黑云,在压顶的虚空中划出层层血色。
“不好!这些人是冲白徵来的!”沐檐啐了一口血,恨声说。
山下黑影渐涌,乌压压地数不清人头。越来越多的修士汇聚如潮,企图一举攻破鸣山宗的大门。
葛逢将莫听铃拉去一旁,往她手上塞了两碗水。
“此丹水可减缓他们的行动,但只能用一次,你看准了再泼,剩下的交给师兄他们,不要恋战。”
“好。”莫听铃接过,担忧道:“你怎么办?”
葛逢拍了拍她的肩:“丹阳峰暂时不会有碍,你们速战速决。我手上还有固体丹,可保刀枪不入,但歼灭来袭者的事……”
他看着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四肢,遗憾道:“恕我帮不上忙。”
莫听铃闻言点头,瞄准时机飞身泼出,手上亮出从未出鞘的千机寒刃,横风扫过,见血封喉。
那厢闻莘的蛊虫已经牵制了敌方许久,手上蛛丝如钢筋坚硬,像操控傀儡似地同时将三五个人扔下山崖,却被赶回来迎战的宋不归半道截了胡。
万顷峰峰主朝着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新师妹责备道:“抛尸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届时在山下腐烂引来浊气,难以清除。”
闻莘气笑了,放出毒蝎随机拦下了一个幸运儿,将其拉过来猛地一蜇,又如愿收获一具尸体。
她冷笑说:“宋老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扫卫生?先保命再说吧!”
半空骤然浮出一片巨大的符阵,万千真火如箭矢般燃起,被掌风一送横扫山野,噼里啪啦的声音席卷丛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太上承天炎火之精,随吾号令,化炁为影,焚灭诸邪,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又一沓明黄色的符纸迎风而来,卷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火毯骤然盖落。尖叫与怒号此起彼伏,他们来不及躲避,尽皆化作灰飞烟灭。
宋不归抹了把汗,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一人白衣胜雪,寒光所过之处泼红如墨,独留那份傲然立于群山之巅。
忽然,那道身影以剑撑地,猛地呕出了血。不过刹那间隙,背上又落了几道伤。
“小师弟!”他惊叫一声,呲目欲裂。纸鹤腾空而起欲飞身相救,却被几个夹枪带棒的人一把拉下,围困其中。
白徵一个旋身将偷袭之人劈成两半,忽地将本命剑往天上抛去,双手结印,眼中寒光迸发。
“行天之威,立天之命,以吾精魂,尽护生灵。秋泓,落!”
“轰”地一声,天边惊雷响起,秋泓剑意白光如练,宛如破晓般瞬间照亮了整个鸣山宗。
天边一处骤然亮起,白徵身形如鹤迅速冲上云霄。手上法诀光芒大震,一掌将悬在身前的那柄利剑拍出数丈。
尖锐的鸣声在顷刻间化作万千剑雨,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与狠绝呼啸而来。那抹凛然肃杀的寒意可劈山斩海,将霜雪融入万顷山岳,覆盖垒了一摞又一摞的尸体。血蜿蜒出河道模样,被风卷起溅染了半边飞云,在空中泼出诡谲颜色。
“师尊!”江知白受剑意召唤,一把冲破了护着凌云峰的结界,持剑看着孤悬在天边的人。
“师尊——不要!”
余长缈跪在地上,泪如涌泉。
咆哮的剑鸣声充斥着识海每一处方寸,陷入酣战的人听不见徒弟们的哀求与呼喊,天地悉归重回清宁,世间于他的耳中陷入长寂沉眠。
抬手抹去,指尖沾染了红。
白徵愣了好久,忽地笑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劫。
体内的灵力在不断耗竭着,万剑齐鸣本不是他如今境界所能承受的招式。
白徵从来不是逆天而行之人,但这一次他偏生铁了心,非要就此以身证道,祭无妄生魂。
“秋泓,过来。”他轻吟着,抬手抚上自己的本命剑,目含不舍。
再多的眷恋,从此也该沉睡在凌岩峰上。纵使心头血泪如涌,妄念也不该与他再游来生。
秋泓光芒大作,上蹿下跳地躲着主人的指尖,锐鸣声声悲戚怆然,似乎在控诉着他不负责任。
白徵已经听不见秋泓剑的声音了,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安宁,握住剑柄温声道:“秋泓,最后一次了。纵有千万般不愿,从此你得自由身逍遥天地,便不要再吝啬助我一臂之力了。”
说罢,也由不得它是否同意,指尖蓦地在刃上划过。
“嗡”地一声,剑光风驰电掣般横冲出去。顷刻间天雷涌动,暗云引着剑身长驱直入,将杀意散在了鸣山宗的每一个角落。
“分天之亘,裂地为界,歃血而行,天雷引之!”
“轰!”
数十道惊雷应声劈落,将浩浩山林摧成了一片可吞噬万物的火海。
“轰!”
又是一声。
坐在守山大阵里的霍相隐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对面山头有火光一闪。
“煅霞峰?”他惊讶着,说不出话。
司楷满头是汗,目光在经历巨震后逐渐趋于死寂。
刚才那炮,震得他十指穿心而裂,鲜血在炮台上留下了两道鲜红的掌印。
他咬牙,再次起身,将手上的最后一包弹药毫不犹豫地填进了炮台中。
瞄准镜中倒映着山下前赴后继的黑影,司楷的手微微抖着,猛地用力,拉下了阀门。
火光掀起尘烟滚滚,视线顿时陷入满片灰红,血肉交织着灰屑齐飞,炸得众生神魂失措。
待再次能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忽地踉跄两步,颓然倒地。
器之大者,凶也?良也?
只是弹指须臾,千万生灵遭此涂炭。
时也?命也?
天雷在鸣山宗上惊吼,火光迅速席卷山林经久不散。
虞都地界的浩劫,避无可避。
这一场荡世之战,打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一道天雷引下时,秋泓当啷落地,白衣如同折翼的蝶,从半空中翩然下坠。
守住了......
白徵闭着眼,感受着风在耳边升起,血飞溅如雨,落下点点滴红。
“小师弟!”莫听铃赶到凌岩峰下,飞身而上接住了浑身是血的人,泪水砸得肌肤生疼。
她擦过白徵脸上的血,握住了那只逐渐冰凉的手。
“小师弟,你别怕!我能救你的!”
慌乱的声音如此语无伦次,落在耳边带了哭泣。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掌心传来,在他的体内四处游走,最终全都顺着窟窿流逝,洇入大地,消散无形。
白徵摇摇头,看着天色,丧失的五感逐渐回笼。
好疼……
身体越来越冷,他蜷缩着,努力睁开眼。
天边闪过一丝金光,好似祥云映照,驱散了压顶雷云。
“师姐。”他虚弱地唤了一声。
“小师弟。”莫听铃哭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徒弟了,你不要死好不好,留下了,陪陪我们这群老人家。”
白徵扯着笑,鲜血从唇边溢出,浸湿了包裹着颈部的白衣。
他碰了碰莫听铃的手,气若游丝:“我想,见一见念安。”
头顶上的泪落得更急了。
“小师弟......”
“师姐。”白徵轻轻拉住了莫听铃的衣袖,出气多进气少,却仍旧撑着,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
“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敢让他人知道,如今只说与你听。”
莫听铃握住了白徵如冰的手,泣不成声。
“你说,我听着。”
白徵的目光骤然拉远,不知为何,远方似乎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竹林中稍纵即逝。
他怔愣着,忽地自嘲一笑,偏过头去咳了两声。
又魔怔了,居然会以为是楚栖来接他。
泪在眼角悄然隐匿,将那份不齿但噬心的思念藏进青丝。
明明那逆徒还活着,怎么能咒他死呢?
楚栖还那么年轻,他本该恣意纵横,凌霄揽胜。
生命从指尖飞逝,微弱的声音在方寸天地中撑起无形结界。
“师姐,念安......姓楚。”
二字轻若鸿毛,却像从天而降的金钟,将莫听铃砸得头晕眼花,险些喘不过气。
她惊得止住了哭,握着白徵的手紧了三分,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念安他......”
“他叫……楚念安……”
白徵的瞳孔逐渐涣散,秋风吹过他的发丝,恰好遮住了滑落眼角的泪。
楚栖,对不住。
师尊终究还是没法帮你瞒下这桩事。
“师姐......我这一生,无愧天地父母,无愧宗门大家。唯一欠的,只有楚栖和念安。”
“是我失了做师尊的职责,也没有能力护子周全。”
“是我叫念安生时失父,幼时丧我。”
他的话断断续续,唯余一双含了水光的眼带了悲壮的决绝。
似哀、似惜。
他说......
后面的话莫听铃已经听不见了,她抱紧了小师弟瘦弱的身躯,嚎啕大哭。
怪不得……
怪不得白徵说什么都不肯透露白念安生父的消息,也怪不得他执意要将孩子生下。
他和楚栖之间,本就不该有过多牵扯,更何况做了这种有违伦常道义的事。
从此相见不相识,天涯与君同陌路。
唯有白念安骨血一场,会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成为唯一可以代替楚栖陪伴身侧的人,不离不弃,终老此生。
她那时常说,白念安生得眼熟,似乎总在哪里见过一般。
只是整个鸣山宗上下却无一人能够想起,当年的楚栖也有着一种极为相似的脸。
“小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她哽咽着,心痛难当。
“爹爹!”
小小的身影闻讯赶来,见到他时眼睛倏地睁大,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念安。”白徵有气无力地唤了声,抬手抚上孩子的头顶:“是我无用,护不住你。”
他膝行两步,抓着那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爹爹,别抛下我。”
白徵的目光早已涣散,他看着天边的云,想起了和楚栖初见时。
一晃二十四年啊……
只可惜,中洲回来的那场告别,竟成了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或许会回来的吧?下山历年这么多年,总该不像儿时那般爱哭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独自抚育白念安的这个担子。
他这般想着,意识悠悠,声音又轻又缓:“念安,日后在宗门里,记得要听你师叔们的话。”
“替我,向你父亲道声歉……”
冰凉的指尖倏地,
在身旁,
滑落。
最后的一声叹息,伴着风,消散在了暮色云端。
“爹爹......爹爹!!!”
白念安不可置信地摇了几下,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
他伏在白徵身上,撕心裂肺地喊着。
“爹爹你不要走!不要抛下孩儿一个人!爹爹你别睡好不好!睁开眼看看念安!爹爹!”
凄厉婉转的哀鸣惊起红尘千丈,终年凌云的鸣山宗就此落了白。
莫听铃枯坐在旁,感受着怀中冰冷,无声淌泪。
如冰似霜的一个人,终究变作了指下寒凉。
忽地,她读懂了什么叫天地无情。
纵使再强大的生命,在劫数面前也不过是一叶渺茫轻舟。
山下的厮杀声还在继续,而凌岩峰的山顶却永远沉寂在了那个肃杀的秋。
莫听铃地拭去面上的泪痕,看向天边,暮色渐晚。
“小师弟。”她喃喃道:“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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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100章写到这一幕,又何尝不是一种宿命?
中卷完结倒计时……还有4章,楚小栖就该完蛋了。
接受来自师尊的雷霆之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