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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猎
西风尽,北风起。
皇家猎场。
太子萧盛宸与安王萧昱安并辔而行,侍从们远远跟着。
猎物已清点完毕,大多成了晚宴的犒赏。
唯独那张品相极佳的火狐皮,还被萧昱安有些赌气地搭在马鞍侧畔,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太子侧过头,语气温和,带着了然的笑意。“还在想火狐皮的事情?七弟,谢舍人病弱,正合用。”
萧昱安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甩了甩马鞭,抽开一截枯枝,雪花猝不及防地洒落。
“太子阿兄,当真是看中谢舍人!难道不知谢舍人既无病也不弱吗?”
太子闻言,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勒住马。目光投向远处覆雪的层峦,轻轻巧巧抛出一句:“哦?孤听闻,孙太医可是常去!”
太子转回视线道:“七弟,你也该去!”
萧昱安眉头拧得更紧,明显不悦道:“太子阿兄,一个“病着”的人,何必去扰他清净?臣弟又不懂医理,去了,何用?讨人嫌吗?”
太子萧盛宸轻轻笑了笑,驱马缓缓前行,示意萧昱安跟上。
太子萧盛宸语气微沉道:“谢舍人,称病,也是暂避锋芒,独自舔舐罢了。如今,谢舍人既入中书,孤便要避嫌,七弟代孤去,可好?”
“……”
太子看萧昱安沉默无言,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萧昱安脸上。
“孤想,你若去了,谢舍人会开心一点的。”
萧昱安猛地拉住缰绳,马蹄在雪地上踏出一个小坑。
开心?
雪后初霁,寒气刺骨。谢珩之的院落檐角残雪滴落。花厅敞着门,引入清淡天光。
谢珩之斜倚窗边榻上,裹着白灰裘衣,面带病容。
白气氤氲间,透着素心腊梅花的雅香。
安王府长史周谦钰被引入厅内,身后小厮捧着一紫檀长盒。
“下官奉安王殿下之命,特来探望谢舍人。”周谦钰躬身行礼。
谢珩之抬眼,浅笑抬手:“周长史辛苦,请坐。”声音透着沙哑却清晰入耳。
周谦钰落座,示意小厮开盒。盒盖启处,一件火狐裘氅赫然呈现。
毛色赤红如焰,光泽流转,华美夺目。
“安王殿下冬猎亲获火狐,特为谢舍人制成此裘,以御严寒。”周谦钰朗朗笑道:“安王殿下牵挂谢舍人,望谢舍人笑纳。”
谢珩之目光在裘氅上一掠而过,无波无澜。他端起茶杯,又饮一口,这才缓缓道:“安王殿下厚爱,下官心领。”
周谦钰笑容微僵一瞬。他就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办成……
“下官有旧裘足矣。此等厚赐,穿之徒惹瞩目,反成负累。”
他目光清明地看向周谦钰。“还请周长史回禀安王殿下,下官谢安王殿下厚爱,然万万不敢受。”
厅内一时寂静,唯闻茶水轻响。
周谦钰深知再无转圜,起身一揖:“谢舍人之言,下官定当回禀。”示意小厮合盖后道:“下官,告退。”
谢珩之微微欠身:“抱恙在身,恕不远送。”
待人离去,谢珩之独坐榻前,提壶续茶。
热水注入,白雾模糊了他清冷面容。他垂目饮茶,将一丝莫名的滞涩随茶汤咽下。
安王府内,萧昱安听完回禀,面色一沉。挥手退人后,他立于窗前,望着青青翠竹,久久,一拳砸在窗棂上。
“好个反成负累!”萧昱安冷笑,胸中躁郁难平。
谢珩之,你就这般不屑与本王……的任何牵扯么?
梨春风的雅阁内,暖香缭绕,酒酣耳热。
觥筹交错之间,萧昱安慵懒地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
他英俊的脸上染着浓重的酒意,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场中的伶人……
最终,定落在了刚刚唱罢一曲、正垂首敛目准备退下候赏的旦角身上。
萧昱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太久,久到周围的喧闹都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跟随安王,揣测着他的心思。
永昌侯府的赵铭德最是会察言观色。他抬手,止住了乐声。朝那旦角勾了勾手指,示意其过来领安王殿下赏。
旦角柳清欢心中一紧,不敢怠慢,连忙碎步上前,盈盈拜倒,声音清越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的,参见安王殿下。”
“抬起头来。”萧昱安命令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清欢依言缓缓抬头。
他清秀的脸庞完全展露出来。
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瞳仁黑亮,眼神带着一种疏离感,仿佛受惊的小鹿。
正是这份疏离的清冷,在某些角度和神态间,隐隐勾勒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萧昱安倾身向前,带着浓郁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柳清欢的脸上。
“安……安王殿下……”柳清欢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听说过这位安王爷的脾气,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柳清欢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戏子,如何承受得起安王殿下“青睐”?
“冷了吗?”
萧昱安信手将火狐裘氅扔到了柳清欢的怀里。
“赏你了。”
柳清欢被砸得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这突如其来的、烫手山芋般的“厚赏”。这厚赏足可以换取银子的他需要很多银子……
“多、多谢安王殿下厚赏……”柳清欢磕头谢恩,抱着裘氅的手指死死攥紧。
萧昱安居高临下地看着。
他匍匐在地的卑微模样。
萧昱安忽地酒醒,眼神格外清朗,摆手道:“退下吧!”
流言蜚语,往往比事实更香艳,更恶毒。
各种不堪的猜测和编排已然甚嚣尘上……
永昌候府赵铭德功不可没。
他添油加醋,将安王如何醉酒、如何盯着旦角戏看,又如何随手将火狐裘氅赏赐出去的细节,描绘得活灵活现。
“听说了吗?安王殿下是先被谢舍人下了面子……”
“啧啧,那戏子听说约十七八,长得清冷,颇有谢舍人的风姿……”
“安王殿下这是借着戏子羞辱谢舍人……”
“谢家最是好名声……而今不知如何自处?”
“……”
流言同样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东宫。
太子萧盛宸正在批阅奏章,听完内侍的低声禀报,他执笔的手顿了顿,俊雅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安王……真是胡闹!”太子放下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斥责。
太子沉吟片刻,吩咐道:“将那个戏子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勿要再让他出现在安王面前,以防被有心人利用。"
“是。”内侍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谢舍人那边……是否需要派人安抚?”
太子目光微凝,摇了摇头:“谢卿那里……他自有分寸。”
太子了解谢珩之的性子,此时任何来自东宫的关怀或安抚,都可能被解读为另一种形式的压力或同情,反而不美。
谢季忠将外间的风言风语,委婉地禀告给了正在书房看信的谢珩之。
半晌,谢珩之将信纸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
橘红色的火舌将其化作灰烬。
“忠伯,我知道了。”谢珩之淡淡地说,声音听不出喜怒。
“无碍的。忠伯……我想吃孙婆做的透花糍。”
“好。老奴这就吩咐下去。”谢季忠担忧地看了谢珩之一眼,默默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谢珩之一人。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清明淡然。
谢珩之移步到窗前,双手打开窗棂。高墙之下的素心腊梅,有花开正盛,有含苞待放。
同枝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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