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白雪几重深

作者: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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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门暗角现真性


      几日过去,在郑郎中几次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复诊,并留下精心调配的汤药后,媛媛那场来势汹汹、几乎要夺去性命的重病,竟真的奇迹般被遏制住了。
      凶险的高热如同退潮般,一点点从她瘦小的身体里抽离,虽然反复了几次,让人心惊胆战,但终究是一日比一日缓和下来。
      原本烧得通红的小脸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苍白,只是那苍白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
      她依旧很瘦弱,小小的身子陷在厚厚的被褥里,几乎没什么分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精神也短,大多数时候仍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偶尔醒来时,那双曾经因高热而涣散无神的大眼睛,终于能懵懂地睁开一会儿,虽然依旧没什么神采,却能模糊地辨认出守在床边的母亲,甚至会极轻微地动动嘴唇,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赵姨娘悬了多日的心,直到此刻才敢稍稍放下一点。
      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熬得双眼通红,形容憔悴,但看着媛媛一点点好转,她那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心弦总算能略微松弛。
      脸上那层终日笼罩的绝望与惊惶渐渐淡去,罕见地有了点活气。
      而主院那边,周夫人自那日打发走哭求的赵姨娘后,便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未曾向周老爷提及只言片语。
      她深知老爷一向厌弃赵姨娘母女,视她们为家门之耻,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老爷正为几桩棘手的生意和日渐汹涌的新式思潮烦忧不已,脾气比往日更加阴晴不定。
      周夫人精明世故,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失宠的姨娘和一个庶女,去主动触碰这个霉头,平白惹来厌烦。
      在她看来,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也省得沾上一身腥臊。
      正是周夫人这份刻意的不察与冷漠,加之周承宗事后缜密的安排与封锁消息,郑郎中的数次出入竟如同滴水入海,未被人察觉。
      时间如檐下滴答的雨水,不声不响又溜走了几日。
      逢盈刚做完手头的活计,便被吩咐,将一批新到的、质地相对普通的绣线丝帛送去后院库房归档。
      这活儿需抱着不轻的匣子走上一段路,不算轻省,但比起在主子眼前屏息凝神、战战兢兢地伺候,反倒能得片刻喘息,让她觉得松快些。
      她抱着沉甸甸的物料匣子,穿过一道道回廊,越靠近后院,人声越是稀疏。
      周府的后院占地颇广,除了院落,还有大片的花园、库房以及一些安置闲杂人或堆放旧物的偏僻角落。
      赵姨娘的居所,便在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隅。
      正当她路过那扇熟悉的、通往赵姨娘小院的窄门附近时,一阵与这沉寂后院格格不入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是笑声。
      清脆的、咿咿呀呀的,属于小女孩的、吐字不甚清晰却充满了纯粹快乐的笑声,像阳光下跳跃的琉璃珠子。
      紧接着,是一个她绝没想到会在此处、以此种语调出现的嗓音——周承煊的。
      那笑声不似他平日里的讥诮嘲弄,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式的张扬大笑,而是轻松的、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耐心,低低地混合在小女孩的笑语里。
      鬼使神差地,逢盈放轻了脚步,抱着匣子,悄无声息地挪到那扇并未完全关拢、只是虚掩着的院门边,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院中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只见周承煊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
      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但洗得很干净的鹅黄色袄裙,梳着双丫髻。
      小脸瘦瘦的,眼睛很大,却不像寻常孩子那般灵动黠慧,而是蒙着一层懵懂的、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的光泽,正是病愈不久的周姝媛。
      周承煊手里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正笨拙地逗弄着她,引她去抓。
      姝媛笑得眼睛弯弯,嘴里发出“啊,哥,咯咯”这样模糊不清的音节,动作略显迟缓地扑腾着,去够那只布老虎。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周承煊的侧脸线条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更没有她所熟悉的、他对旁人时常有的那种嫌弃与倨傲。
      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护着姝媛,防止她因动作笨拙而摔倒,那神态里有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石桌上,放着一碟精致的、绝非府内厨房出品的荷花酥,小巧玲珑,一看便是从外面好点心铺子买来的。
      逢盈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她印象里的周承煊,是嚣张的,是恶劣的,是玩世不恭的,即便那日他出手相助,也依旧披着一层尖刺的外壳。
      何曾见过他这般纯粹而不设防的模样?
      就在这时,周承煊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逢盈心中一惊,抱着匣子的手一紧,下意识就想转身逃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拿住。
      “站住。”周承煊的声音传来,却没有预料中的怒气。
      逢盈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心跳如鼓。
      周承煊轻轻拍了拍姝媛的头,将布老虎塞进她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姝媛便抱着玩具,懵懂地、乖乖地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他这才站起身,朝门口走来,拉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惊惶未定的脸上扫过,又落在她抱着的物料匣子上,似是明白了她为何在此。他的表情很淡,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看够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进来吧,省得站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逢盈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抱着匣子迈进了小院。
      院中依旧简陋,但比上次来时多了几分生机,至少不再死气沉沉。
      赵姨娘闻声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见到逢盈,脸上露出一丝真切而局促的笑意:“是逢盈姑娘啊,快进来坐。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你。”
      她的感激是真诚的,却也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
      “姨娘客气了,我只是跑跑腿,没做什么。”逢盈连忙屈膝回礼,将物料匣子暂且放在院中石凳旁。
      这时,姝媛好奇地歪着头,打量着新来的逢盈,忽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逢盈裙摆上绣着的一朵小花,然后仰起脸,对着逢盈露出一个懵懂却毫无防备的笑容,含糊道:“花,好看。”
      那纯粹的笑容和触碰让逢盈的心软了一下。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小姐喜欢花吗?”
      姝媛只是笑,又重复了一遍:“好看”,那笑容纯真无邪,但吐字却有些模糊不清,眼神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懵懂。
      逢盈心中微微一动,隐约觉得这位小姐的举止神态似乎与寻常十岁的孩童有些不同。她压下心头的些许疑惑,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这时,姝媛的注意力又被逢盈发间一根最普通的素银簪子吸引,伸出小手想去摸。那动作直接而毫无顾忌,带着孩童的天真,缺少了分寸感。
      逢盈没有躲闪,任由她那略显笨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簪子。
      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表露半分。
      周承煊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既习惯了妹妹这般模样,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赵姨娘忙上前轻轻拉住女儿的手,动作熟练而自然,语气却带着惯有的小心:“媛媛,不可无礼。”
      又对逢盈歉意道,“这孩子,她只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没轻没重的,姑娘别见怪。”
      “不会的,姨娘,小姐很纯真。”逢盈轻声说,她意识到了姝媛的不同寻常,可姝媛的世界简单干净,反而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
      周承煊靠在门框上,目光投向正笨拙地又揪起布老虎耳朵的姝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逢盈耳中:“这是我妹妹,周姝媛。名字取得挺好听,寓意安静美好。”
      他嗤笑一声,“你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清醒的样子吧?上次来,她只剩半条命了。”
      逢盈轻轻“嗯”了一声。
      “她脑子不太清楚,”周承煊说得直接,甚至有些残忍的平静,“生下来就这样。大夫说是娘胎里带了病,治不好。”
      他转过头,看向逢盈,眼里满是漠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怎么样,没想到我们周家这看似光鲜亮丽的门楣后面,还藏着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我爹嫌丢人,恨不得她从没存在过,提都不许提。我娘?”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眼不见为净,只当没生过。反正她已经有我大哥那样完美的嫡长子了,一个傻了的庶女,能算得了什么?”
      逢盈的心被这些话狠狠撞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周姝媛这个名字在周府几乎成了一个禁忌,为何这位小姐从不曾在人前露面,仿佛隐形了一般。
      她也明白了,为何赵姨娘的院落那般偏僻冷清,为何下人们对待她们母女总是带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漠,甚至暗含轻蔑,克扣用度时也那般有恃无恐。
      原来根子在这里。
      并非仅仅因为失宠,更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女儿。
      在这个极度看重体面、规矩森严的深宅大院里,一个天生痴傻、无法像其他小姐那样学习诗书礼仪、将来也无法为家族带来联姻价值的庶女,在周老爷那样看重名声和利益的人眼中,无疑是一个污点,一个恨不得抹去的不光彩存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周家光鲜门楣的一种无声讽刺。
      而主母周夫人的眼不见为净,则是一种更彻骨的冷漠。
      她默许甚至纵容了这种忽视与轻贱,因为这不仅符合老爷的心意,也省却了她作为主母可能需要付出的些许关照,更无形中巩固了她自己所出子女的地位。
      一个毫无威胁、甚至被厌弃的庶女,比一个健康聪慧的庶女更让她安心。
      这一切的避讳、冷待、艰难,并非源于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过错,仅仅是因为周姝媛生来如此。
      这个认知让逢盈感到一阵心寒。
      那冰冷的等级秩序和功利算计,竟能如此轻易地抹杀一个孩子的存在价值,连带着她的生母也一同被放逐到边缘,自生自灭。
      周承煊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姝媛身上,像是在对懵懂的妹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逢盈听,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她有什么错?投胎到了这个家,成了个傻子,就连活着都碍着别人的眼了。哼,这府里那些踩高捧低、跟红顶白的奴才,一个个精得猴儿似的,可在我看来,比真正的傻子更可笑,更可怜。”
      这时,姝媛似乎玩腻了布老虎,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扯住周承煊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石桌上的点心,含糊地叫着:“哥,吃…糕糕…”
      周承煊脸上那点冰冷的讽刺瞬间消散了,他弯腰,极其自然地用手背擦了下姝媛嘴角可能并不存在的口水,语气是逢盈从未听过的温和:“好,吃糕糕。慢点吃,别噎着。”
      他牵着她走到石桌边,帮她拿起一块荷花酥,仔细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
      看着这一幕,逢盈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
      周承煊背对着她,忽然又开口,像是在解释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今天是她生辰。只不过没几个人记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大哥他倒是记得,一早让长贵悄悄送了份礼来,是一对挺精致的小银镯子。但他不能来。我爹眼睛盯着他呢,他是嫡长子,是周家的门面,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他对后院表现出过多关心,尤其是对赵姨娘和媛媛,只会让我爹更厌弃她们,觉得她们狐媚惑主、带累大哥。所以只能我来。”
      就在这时,赵姨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面上卧着一个简单的荷包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承煊和逢盈说:“二少爷,逢盈姑娘,我这边是在没什么好东西。今天是媛媛生日,按老家的规矩,总要吃碗长寿面。我多做了一些,若是不嫌弃…”
      周承煊看了一眼那碗朴素却冒着热气的面,没说话,点点头算是默认。
      逢盈连忙摆手:“姨娘,这怎么行,我…”
      “没事,人多热闹嘛。”赵姨娘眼圈微红,语气却带着恳切,“今天难得媛媛好多了,二少爷也来了。就当沾沾喜气,求个平安顺遂。逢盈姑娘,你就当全了我这片心。”
      逢盈推脱不过,见周承煊已经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并示意姝媛慢慢吃点心,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她只好也局促地坐了下来。
      小小的石桌,四个人围坐,姝媛懵懂地吃着糕点,周承煊沉默地挑着面条,逢盈小口吃着,赵姨娘则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酸楚的满足。
      “真好”赵姨娘忽然低声喃喃,声音有些哽咽,“媛媛这生日,好久没这么…这么热闹过了。”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这简单的一幕,这声感慨,让逢盈心里酸酸胀胀的。
      周承煊看着吃得正香的姝媛,又瞥见赵姨娘那带着泪光的、卑微的满足,再想到这院子里常年挥之不去的冷清和忽视,一股无名火混着难以言喻的悲凉猛地窜上心头。
      他想起外面世界正在天翻地覆,新报上的文章慷慨激昂地讨论着“平等”、“自由”,而在这深宅大院,却还死死守着那套吃人的老规矩,连一个痴傻孩子的生存都成了需要遮掩的耻辱。
      凭什么?
      就凭那套虚头巴脑的“尊卑”?
      他越想越觉得讽刺,这府里上下,那些所谓的聪明人,那些遵循着这套规矩踩低拜高的人,在他眼里,比眼前这个懵懂的妹妹可笑可怜得多。
      这股翻腾的情绪无处宣泄,最终化作了一句没头没脑、石破天惊的问话,像是要戳破这令人窒息的虚伪平静。
      他目光投向逢盈,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困惑,低声说道:“都说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尊卑有序。可你说,这规矩是谁定的?凭什么生来就定了?皇帝老子以前说一不二,现在不也退了位,跟寻常老百姓没啥两样了?”
      逢盈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这番话,简直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大胆、叛逆,却又诡异地敲击在她内心深处某个被严密封锁的角落。
      她从未想过,会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口中,听到如此直指核心、近乎大逆不道的质问。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周承煊,或者说对她所认知的这个阶层的固有印象。
      仿佛时光倒流,她依稀看见多年前,在宫墙深深的某个角落,那个尚且年幼、对世界充满懵懂疑惑的自己,也曾仰着头,问过崔嬷嬷一个类似的问题。
      那时,她看着那些生来光鲜亮丽,被无数人跪拜、拥有她无法想象的一切的阿哥、格格们,小声问:“嬷嬷,为什么他们生来就那样高贵?他们难道真的天生高我们一等吗”
      崔嬷嬷当时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捂住她的嘴,厉声告诫她:“小祖宗!这话可千万说不得!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是天经地义!贵人生来就是贵人,咱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咱们安安分分过日子便是。”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问过,也学着像其他人一样,将那份本能的不解与隐约的不平深深埋藏,用绝对的顺从和谦卑包裹自己,仿佛从未有过那样的疑问。
      可此刻,周承煊的话,就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那早已锈蚀的记忆之锁。
      早年间埋下的种子,正在悄悄破土而出。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曾有过这样的困惑。
      而且,说出这话的,竟是一个本该是这套规则受益者的人。
      这种错位感与突如其来的共鸣,让逢盈心跳如鼓,她看向周承煊,阳光勾勒着他的侧影,她这才注意到,他眉眼间确实与周承宗有着血缘赋予的几分相似,一样的眉骨走势,相近的眼型轮廓。
      但细看之下,二者的气质却如泾渭般分明。
      周承宗的俊秀是温润的、内敛的,如同上好的暖玉。
      而眼前这少年,则像是一柄初出熔炉、锋芒乍现的短刃。
      他的脸庞线条更为硬朗清晰,下颌的弧度已初显少年的棱角,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倔强与刚毅。鼻梁挺直,唇形偏薄,此刻因说着这离经叛道的话而带着一丝嘲弄的弧度。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与周承宗的书卷白净截然不同,显然是常年在外嬉戏玩闹、不拘日晒雨淋的结果。
      他那双眼睛,继承了家族的良好基因,大而明亮,眼神却和周承宗截然不同。
      周承宗的眸光是温和包容的,如平静的湖面;而他的眼神则亮得灼人,像跳跃的火焰,此刻正映着阳光,也映着某种对固有秩序的不解与挑衅。
      他整个人在那里就如同一株迎着风肆意生长的白杨,浑身散发着蓬勃的、近乎嚣张的活力,却又在此时此地,流露出一种与这活力并存的、罕见的沉重。
      逢盈的内心深处,其实和他一样,对这人一生下来就被分为三六九等、尊卑贵贱泾渭分明的世道,感到一种本能的不解与排斥。
      只是她身份太低微,低微到连表达这种不解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将所有的叛逆压在最心底,用极致的顺从和谦卑作为保护色。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同样处于弱势、被众人轻贱的赵姨娘向她求助时,她那份未被封建尊卑思想彻底侵蚀的本心,会让她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
      帮赵姨娘,固然有善良的成分,但潜意识里,何尝不是对这套踩低拜高规则的一种无声抗拒?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逢盈接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同样的感慨:“是啊,以前总觉得皇上是天,说什么是什么。可现在,可不就跟戏文里唱的似的,‘皇帝轮流做’了么?”
      她甚至鼓起勇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调侃,看向周承煊,“说不定哪天,就真像二少爷说的,没这些高低贵贱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轮到你给我端茶送水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找死。
      果然,周承煊闻言转过头,挑眉瞪她,那副熟悉的恶劣表情又回来了几分:“嗬!你干柴棍,胆子肥了不少啊?这种话都敢说?还想让小爷我给你端茶送水?”他作势扬起手。
      逢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
      预料中的敲打并没落下,反而额头上被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伴随着他嫌弃的声音:“想的挺美啊你!赶紧吃吧。吃完把你那匣子破烂送去库房,少在这儿做白日梦!”
      逢盈捂着额头,睁开眼睛,对上他那双看似凶巴巴、眼底却并无多少怒意的眸子。
      她忍不住,极轻地“噗嗤”笑了一声,随即又赶紧抿住嘴,但那瞬间漾开的笑意,如同初春冰裂,清澈而生动,竟让那张总是带着怯懦和谨慎的小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周承煊看着她这罕见的、带着点真实恼意又忍不住笑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这干柴棍要么吓得像只鹌鹑,要么硬邦邦地憋着气,何曾有过这样鲜活的表情。
      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却莫名地在他心里印了一下。
      那一刻,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转。仿佛那层坚冰,在阳光下,悄然融化了一角。
      那天之后,逢盈和周承煊之间的相处,的确悄然发生了变化。
      逢盈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般对他全身心戒备。
      她依旧谨守本分,保持着距离,但偶尔被他捉弄、刁难时,她的反应不再全是恐惧和隐忍,反而会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无奈,甚至偶尔,会极快极轻地顶回一句无关痛痒的嘴,虽然声音很小,很快就湮灭在他嚣张的反驳里。
      周承煊似乎也乐见她这点细微的改变,捉弄起她来仿佛更加起劲,只是那行径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趣味。
      他依旧是那个离经叛道的二少爷,她依旧是那个小心翼翼求生存的小丫鬟。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日后院阳光下的短暂交汇,那碗朴素的长寿面,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那个弹在额头上并未用力的栗暴,以及那个猝不及防绽开的笑容。
      这些看似偶然的碎片,如同映射在平静水面的几缕微光,并不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下的景象悄然改变了轮廓。
      他们都在那森严的秩序里,找到了一个或许能短暂呼吸的缝隙,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一点点不愿被规则完全驯服的、真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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