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们在一起

　　刘长阳在考试前找到李古酌，给他一个小小的木雕笔。
　　“中考时一个亲戚送的，说开过光。”他把笔放进对方的裤兜，“加油啊，小同学。”
　　李古酌紧紧攥住小木雕，“如果，我没考进去怎么办？”
　　“你可以的，相信自己。”刘长阳笑着拍拍他的肩，“而且，就算真的没考上，那不还有下次吗？”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李古酌带着木雕笔进了考场，发卷前的五分钟，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缺氧窒息，满是汗的手握拳又张开，腿不由自主的抖动，木雕笔从兜子掉落。
　　他俯身捡起，那个笑容映在脑海。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那个人如是说道。
　　“我可以。”李古酌在心中默念。
　　他明媚的笑化为他莫大的信心。
　　两天考完九科，不由分说，时间极为紧凑。
　　当生物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李古酌的手立刻失去所以力气，笔从他的手中掉落，“啪。”
　　那根紧绷的弦得以松弛。
　　监考老师示意可以离开，他跟着大部队后走出考场。
　　“嘿！”刘长阳从背后拉住他，“晚上有空吗？”
　　李古酌低垂的头抬起，看清了来者，鼻子开始抽抽嗒嗒，嘴角像得了帕金森，不可控的颤抖。
　　“我……我没考好……”他用了好大气力才说出这句话，悲伤在此刻决堤奔涌，“我做不到……”
　　“……没事的，没事的。”刘长阳木了，他也不想要这个结果，他也不想要他难过气馁。
　　“还有下次，不要灰心。”他安慰道，可他自己都心灰意冷。
　　盼了两周的同桌，两周！对于这个有求必应的大少爷已经是个不小的挑战了，可现在，这个期限要延长至一个月、甚至更久。
　　希望落空的失望，美梦破碎的伤感，在刘长阳心中渐渐化为委屈的怒火，他想大声斥责，为什么考不好，为什么，要辜负他的期待。
　　“对不起……”李古酌喃喃道。
　　他的怒火被丝丝细雨浇灭。
　　“我先回家了。”刘长阳做贼似的逃离，再多待下去，他真的会失控。
　　王管家看到独自回来的大少爷很是惊讶，“您不说跟朋友出去玩吗？”
　　刘长阳自顾自地往房间走，“不玩了。”
　　“夫人和妹妹在外面吃饭……”
　　“——啪！”还没等管家交代完，刘长阳就干净利落的关上了房门。
　　他拨通了闫老师的电话，背景音很噪杂。
　　“老师，您方便吗？”
　　“长阳啊，怎么了？”闫老师没有察觉学生的哽咽。
　　“如果只有我自己考进学年前十了，可以吗？”
　　“他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嗯，不算农村加分，所以，你可以信任他。”
　　“可是他亲口跟我说，他没考好。”
　　“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他的综合实力还不行，”闫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而你，需要一个实力可以与你媲美的同桌。”
　　“可我想和他一桌。”
　　“那就需要你俩共同努力。”闫老师说罢，挂断了电话。
　　刘长阳将手机仍在一旁，从书包中翻出一沓演算纸，上面有工整的黑色字迹和潇洒的红色批注，都被他撕碎。
　　“撕拉——！”他畅意地撕拉，纸的边缘将他的手指画出道道血痕。
　　他没有停，他要毁灭他的期待、他的希望，他想毁灭这个世界。
　　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他，尤其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从见他第一眼就被激发的保护欲，讨厌自己和他做朋友的决定，讨厌自己同情可怜他的念想……
　　讨厌，爱而不得。
　　将所有纸张撕成碎片，他渐渐平息，疼痛翻涌上来。
　　十指连心，他痛彻心扉。
　　钻心的痛让他清醒，他想，李古酌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从年级第一跌出年级前十，那是多么难以接受啊？
　　他回想起他见到自己的崩溃大哭和那声微弱的“对不起”，自责与愧疚霎时涌上心头。
　　“我没有保护好你。”
　　“咚咚咚！”刘长阳没有心思搭理来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高霜推门进来，首先入目的是满地的碎纸，然后才是蜷缩在角落的刘长阳。
　　“你班任给你妈打电话，说你因为无法和某个同学一桌而不开心。”她的声音依旧悠扬清婉，不知不觉就打开少年心扉。
　　刘长阳转头瞥了她一眼，努力挤出恶狠狠的声音，“明知故问。”
　　“是上次提到的那个男孩吗？你为什么执着于和他一桌呢？又或者说，你为什么、拼了命地对他好呢？”高霜柔和地说道，随后语气变得强硬，一字一顿，“刘长阳，这不像你。”
　　“……他不一样。”刘长阳在和风温柔中，将心底柔软尽数展示。
　　高霜毕竟是心理学毕业，循循善诱，“哪里不一样呢？”
　　刘长阳扭过头，望向窗外的星星，沉思良久，“那双眼睛……太清澈，又太深邃了，就好像，拼拼凑凑一副坚硬外壳，把真实的自己保护在里面。他太苦了……我想保护他。”
　　“只是保护吗？”
　　“那、还有什么？”
　　“你想怎么保护？”
　　刘长阳思索了一会，“我不知道。”
　　月色低沉，刘长阳在荒凉的月光中看见那双手。
　　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皲裂与干枯，不属于学生身份的黝黑与老茧……
　　生人勿近的梳理和冷漠，不卑不亢的自尊和自重，独自咬牙挺过的黑夜和痛苦……
　　他活得，真的太苦了。
　　“我想把那个佯作坚强的小孩一把搂在怀中，告诉他——”
　　“我在。”
　　“有我在你的身边，所以，放声痛哭吧，尽情宣泄吧，没事的，我会帮你、陪你、爱你，你只需要，野蛮生长，肆意张扬。”
　　“……你做不到。”
　　刘长阳的肩膀小幅度地耸动，他一愣，抬头对上高霜的眸。
　　那双眼睛，一样的深邃，只是平添几分苍凉。
　　“他太苦了，只会把你也染上满是苦味。”高霜的声音断断续续，“放弃吧，阿阳。”
　　“我不。”刘长阳坚定地说，“霜姨您之前还鼓励我呢，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呢？”
　　“阿阳，从小的成长环境已经塑造了他的性格，这是根深蒂固的东西，你改不了……阿阳，咱不差这一个，放弃吧，你会遇见更好的人……阿阳，你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霜近乎哀求。
　　“霜姨，我认定他了。”刘长阳把桌上的纸抽拿给对方，“我要休息了。”
　　高霜没有接话，任凭泪水染花精致的妆容，“一定要和他做朋友吗？”
　　“……不做朋友，做家人。”
　　做他可以依赖的，哥哥。

　　高楼，窗边，西餐。
　　烛光摇曳，整个餐厅都在一片朦胧之下。
　　高霜发现表姐接了个电话后就变得心神不宁，一块牛排在嘴里咀嚼了五六分钟还没有咽下。
　　服务员来撤去空盘，她突然抓住盘子的边缘，呐喊道：“不要！”在其他客人的注视下，表姐才缓过神，小声喃喃：“对不起。”
　　“怎么了？”高霜让服务员倒了两杯柠檬水。
　　表姐看向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电话里，闫老师的叙述毫无保留全部说出。
　　“阿阳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表姐叹气，向她展示老师发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偷拍，两个男生凑在一起，其中一个给另一个讲着题。
　　其实闫老师发照片的本意，只是想告诉操心的老母亲，令郎和同学相处融洽。
　　高霜蓦然吸了一口气，心跳霎时加速。她一把拿过表姐的手机，将图片放大。
　　右边那个男生，耳垂背后有一颗痣，那形状，颇像一片雪花。
　　仿佛脑袋被重锤击打，她面色变得苍白，不住地喘着粗气。
　　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到下一张图片。那是一张双人合照，刘长阳开怀大笑，对着镜头比耶，而另一个男孩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微笑，看不出丝毫开心。
　　然而，高霜脑海中魂牵梦萦的脸庞与他重合了。
　　稍稍凹陷的髋骨，清晰的下颌线，低垂的眉峰……
　　“他叫什么？”高霜问道。
　　表姐被她的反应不知所措，“李古酌，怎么了？”
　　一帘幽静笼盖在两人之上。高霜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上的男孩，那是她的亲生子，也是，被她抛弃的小孩。
　　起初是爱与懊悔，她在思考如何弥补他缺失的童年与母爱，但凝视那种熟悉的脸过久，一切感情就变了质，怨恨和反感潜滋暗长，渐渐长满了她的心头。
　　为什么，十四年，了无音讯？
　　为什么，你有着和他一样的脸？
　　当年十八岁的高霜没有选择按父亲规划的路线出国，而是留在国内，在志愿上填满了心理学专业。
　　她想读透他，她想，他会不会拨通她的电话？
　　她在等他。
　　古调已沉湘水底，人间何必再相呼？
　　今宵醉倒古祠下，独酌寒星祭旧时。
　　“那时的你有再想什么呢？可曾后悔救了我呢？”高霜黯然神伤。
　　高雅的餐桌一片寂寂，好像时间在此刻停止，过了良久，才听到高霜说道：“姐，让我和阿阳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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