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咸鱼的加班生活

　　在纪里的困惑中，村民们将制作完毕的面粉倾倒在一处空地上。

　　“明天正好可以用新面粉做一次果酱面包。”那个掌心有条长疤痕的女人打着哈欠，放松地从纪里身边经过，“有空的话来我家尝尝吧！”

　　“啊？唔，好，我会的。可是，不把面粉包装好储存起来，就这样放着，没关系吗？”纪里情不自禁地提问。

　　“那些并不是我们自己要用的哦，是回归给天空和大地的。每家都已经留下了要用的部分了。把我们不需要的部分献给天地，田地就能生长出金黄饱满的质量更好的麦子，我们就能一直用最新鲜的面粉制作面包了。”女人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如果你好奇，可以留下来等等，天黑之前应该就能看到彩风了。”

　　于是，纪里并没有跟随众人离开，而是坐在了空地一旁的草地上。

　　汤阿姨走过来，嫌弃地绕纪里走了半圈，挑了个最干净平整的地方，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都在等待村民们说的那个神奇的将不需要的面粉回归天地的仪式。

　　“还习惯吗？”汤阿姨关心地提问。

　　“可以，虽然有点生疏，但大伙儿的兴致很高，跟大家一起做事好像也不觉得累了。”

　　“是啊。虽然这几天日夜不更替是有点不习惯，不过我打听了一下，据说这是天地的祝福呢，方便大家一鼓作气地完成工作。”

　　除了消失的黑夜，就没有别的古怪的地方了吗？纪里心里有点怀疑，她觉得麦子不应该长那么快，但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来自哪里。她只能勉强地笑了笑，附和着说道：“这可真不错。”

　　纪里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那份记忆宛如太阳出来后草尖上蒸发不见的露水，难辨踪迹，无法抓住。

　　一阵沉默之后，汤阿姨主动提起一个从没有聊过的问题：“虽然你没有主动提过，但我猜，你以前的生活一定很不一样吧。”

　　“是有些不一样，这里要更淳朴、宁静一些。”纪里随口回答，却感觉像是抓住了乱毛线团里的开端。她绞尽脑汁地描述不经意间第一时间出现在脑袋里的场景：“我要跟很多很多人挤在一个长长的会发出不同声响的走廊里，直到合适的时机，门会打开，我就走出去。我走在一条路上，路边是一排整齐的房子，有卖很精致的蛋糕的，有卖漂亮裙子的，有卖闪闪发亮的饰品的……”

　　纪里东一点西一点地讲着，脑海里拼凑着自己模模糊糊想起的事情：她来自这个世界以外，那是一个更嘈杂但也更丰富多彩的世界，她应该去找能让她回去的契机。

　　契机是什么？

　　好像是实现一个人的强烈愿望？

　　那个人是谁？

　　这些问题就像水面下一个个慢慢膨胀的向上升起的气泡，“啵”一声破裂，没有激烈的动静巨大的声响，又重新融入了混沌的思绪之海中。

　　汤阿姨入神地听着，直到纪里把能想起来的画面都说过了，才惆怅地说：“我一直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真希望能看看你们那做的漂亮饰物啊。阿北曾经送给我一个用勺子做的手镯子，不过戴上那个就不方便做面包了。为这个，我还被经理训了几顿。他说什么，一旦追求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心思不放在正事上，就做不出好面包了……”

　　在她们聊天时，天空的颜色变了，像是被用来洗颜料的一缸水，颜色迅速地变化、晕染、荡开。淡淡的肉桂橙、玫瑰紫、柠檬黄流动在这幅巨幕上，光线变暗了，瑰丽的晚霞预告着久违的夜晚已在不远处守候。

　　“呼——呼——”又有风声响起，节奏与收获麦子时截然不同，快速地穿过了树梢，吹得纪里眯起了眼睛。

　　一道剧烈的气旋不知在何时形成，细长的漩涡目标明确地掠过了山野民居，来到了堆满面粉的空地上。白色的粉末被卷入其中，盘旋而上，像是海水倒流般顷刻间消失在浪漫的天空画卷里。

　　纪里看着眼前的面粉龙卷风，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天色越来越暗，高速旋转的白蛇克制地吞噬完空地上的面粉后，逐渐萎靡，模糊，散开。天空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墨蓝色，风停了，堆得小山一样的面粉消失了，不远处的木屋又飘来了柴火烘烤的香气。仿佛方才绚烂又魔幻的场景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这不过是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乡村傍晚。

　　纪里终于想起来了。

　　自进入这个宁静的、美好的小村庄，她就不再想起自己的来处，不记得自己要尽快找到召唤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愿望或情感的主人，渐渐将自己当作了于此地定居的人。直到麦子快速成熟，日夜暂停，面粉上天，她才从深刻的割裂感中拾起了被遗忘的记忆。

　　第二天一早，纪里就去拜访那位掌心有疤痕的女人，怀疑那就是自己工厂岗位的“前辈”。

　　“你问我是不是之前在工厂工作？”女人将揉好的面团用湿布盖起来，从烧水壶中倒出花草茶，递给纪里一杯，才说道：“是的。不过我早就不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了，你不清楚也正常。”

　　“你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一直想实现的愿望或者梦想吗？”

　　“我都快忘了在里面的事情了，不过你大概要感到失望的。有天午饭时和同事们一起聊天，有人提了个关于工厂之外的问题，我就突然很想去外头看看，哪怕不做面包也想知道。”女人耸耸肩，“后来的你应该知道了。至于愿望，我现在就过得很好。每天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在里面重复某个单调的步骤好多了。这样的生活，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吗？”

　　纪里并不意外，她在想起自己的任务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女人，却从来没想过那是从工厂主动离开的人。女人像一朵长在此地的花，一只生在此地的鸟，一尾游在此地的鱼，扎根于此，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曾离开过。这样的人，应不再有足以唤来纪里的愿望或情绪，哪怕曾经有过，都在她成功离开工厂那一刻消散了。

　　“那个唤醒你的问题是什么？”纪里随便问道，碰碰运气。

　　“太久以前了，我记不清。”女人疑惑又有点担忧地看着纪里，“你今天怎么了？”

　　纪里随便找了个借口回答，推辞了女人要送给她几瓶果酱的好意，沮丧地走在回汤阿姨家的路上。

　　纪里有点想念自己的狗窝了。这里的生活很美好，简直是视频网站上田园乡村生活视频的梦想成真版。可说实话，香喷喷的面包并不能取代疯狂星期四和烧烤大排档，油画般的风景也不如屏幕里纪录远方或想象创作的视听盛宴新鲜多变。纪里以为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物质需求较低的人，但现在自我审视一番，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买无用的小玩意儿，享受生活。

　　要回去，纪里得先找到那个关键的人。可目前看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本就在这的还是从工厂回来的，都不太像她要找的目标。如果说在工厂时她还能凭借本能知道哪里有问题，该往哪里走，如今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宁静祥和的村子。唯一有悖常识的天象和麦田都不具备空间意义上的离开，或是物理意义的击败。

　　回到汤阿姨的木屋，纪里惊讶地发现，这个点一贯在家中乐呵呵地做面包的她并不在家。自打昨日看到那个艳丽晚霞下的微型面粉龙卷风后，汤阿姨就有点沉默寡言。等了半晌，纪里终究有点担心，便出门找去了。

　　接近午饭时分，人们大都回到了家中用餐，纪里在路上并没有见到常在院子中或露台上干活的邻居。尽管汤阿姨也可能去别家作客了，可她以往都会提前告诉纪里，加上她今早并不寻常的低落，纪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过了无人的小径，阳光正好的湖边，稀稀疏疏的麦田，纪里并没有找到汤阿姨。她本就为不知身在何处的目标和如何回到现实世界而苦恼，此时更是郁郁不快。

　　“呼呼——”，不知不觉，纪里已经爬回到来时驻足过的小山丘上。

　　她刚站定，抬头一看，不远处那个穿着粗布半裙，耳畔戴着几朵不知名野花的人，不是汤阿姨还能是谁？

　　“小纪里？”汤阿姨微微有点惊讶，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着一会儿就回去，也没给你留个纸条。”

　　“没关系，我也正好散散心。”

　　纪里平复了呼吸，站在汤阿姨身边，也望着下方油画一般的景色。只有在其中生活过的人，才能知道那是如何朴实纯粹的生活方式。

　　我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纪里心想，到时候就跟汤阿姨说要去找自己的家乡好了，希望她能在这快乐地生活下去。

　　“小纪里。”汤阿姨打破了她们之间默契的安静，“这么些年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没有听别人提过，也不敢问。”

　　汤阿姨将视线从远山收回来，看向纪里。

　　“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也许你会有答案。

　　“我们为什么喜欢做面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