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

作者:神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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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渡远方


      曾向往独在远方,远离繁世;今再渡远方,却身处繁世。

      我第一次来瑞士,是大三的暑假,我去德国大学交流,上课之余在欧洲特种兵旅行。夜里坐红眼班机,从柏林飞往苏黎世,在苏黎世逛一天,晚上又坐飞机回柏林,第二天早上去上课。当时的我年轻,精力旺盛,执着于把时间用到淋漓尽致,向往在远方飘荡的自由灵魂。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来瑞士工作,更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不想来瑞士工作。班机落地,老高来机场接我,带我去他介绍的公寓签租赁合同,入住。公寓好得有点不真实,带家具,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直接拎包入住。老高说床上用品和餐具是他和严姐帮我准备的,就当送我乔迁新居的礼物。签完合同,老高带我去和严姐吃饭,说是要给我接风洗尘。老高不再向以前那样,在我面前不苟言笑,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很开心。

      席间,严姐说非常感谢我,她怀孕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不过我理解了为什么老高那么开心。她跟我解释,当时老板找不到合适的秘书驻守分部,本来打算让老高留在那里,这样她就要和老高两地分居了。还好我出现了,代替老高驻守分部,这样他们才能在一起,还怀上了孩子。现在她怀孕了,老板又调我来接替她的工作,我真是他们俩儿的大救星。额,原来是调我过来接替严姐的工作,那说明只是临时工作吗?我一直对我这个调令非常疑惑。严姐接着说,她以后就打算在家相夫教子了。好吧,老华人养出来的孩子就是封建。高助说这几天我可以先休息,熟悉环境,下个月再去老板那里报到。这个月好像也没几天了。严姐希望我明天陪她去产检,说是要跟我说说闺蜜间的私房话。

      第二天,我陪严姐去医院产检。严姐跟我透露了好多消息,让我震惊不已,也头疼不已。严姐说我的伯乐其实是老板。当时老高收了我的简历和推荐信本来打算直接扔垃圾桶的,因为他觉得我没有在企业正式工作的经历,专业也不对口,不靠谱。但是看我那么真诚,他不好意思当我面扔,就拿回办公室扔了。结果扔的时候被老板看见,老板好奇他在扔什么,就捡起来看了一眼,问老高这上面的人是怎么回事。老高就把我在楼下堵他,自我介绍求职的事告诉老板。然后老板收走了我的德语简历和推荐信,把中英文简历交给老高,让老高拿给人事,邀请我来面试总秘。严姐说,其实老高一开始很不看好我,觉得面试的时候我除了语言好,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没想到我进来以后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极强,一点就通,做事漂亮干脆,做人外圆内方。

      我要气死了,老高你人还怪好的,不当我面扔,带回去再扔。你怎么不直接拒收?我打印简历和推荐信也是需要钱的好吧?当时我还是没有收入的失业人士。亏我还把他当恩人,真是错把狗屎当香肠了。我的伯乐也不是老板,是给我写推荐信的硕导。你们这些人就是千里马自己跑到马棚里都往外赶的。不过从结果看,我还是要感谢老高把我的资料带回去才扔,虽然这个行为很侮辱人。

      严姐又跟我说,老板很照顾我。决定调我来瑞士就开始让老高帮我找住处,要求非常多,考虑得很周全。不能离公司太远,电车不能超过三个站,走路要二十分钟以内,因为我刚来开不了车。要有能停车的地方,因为我拿到瑞士驾照公司是要给我配车的。面积不能太小,采光要好,周围要有超市方便买生活用品,租金不能太贵,要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找不到的。后来老板索性自己买了一套符合他要求的公寓,委托房屋公司租给我。我震惊不已,我觉得老板不是照顾我,是想吃了我。我还怀疑这些话是老板让严姐说给我听的。他想暗示我,我是特殊的那一个。我非常害怕,那套公寓我都住不安生了。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哪有那么好的事?

      严姐接着给我科普老板的家庭和情感经历。他说老板一开始挺纯情,但是被初恋伤害了。后面沉迷了一阵特殊游戏,做过一段时间花花公子。然后又觉得没意思,就一直单身了。额,烂黄瓜蔫了。严姐说因为小时候的事,老板一开始其实对亚裔女生有偏见,后来去中国开公司接触了很多优秀的中国女生,才消除了偏见。当时老板的爸爸做战地记者,有消息传来说他和一个亚裔女同事有了孩子。老板的妈妈当时怀着二胎,不相信,非要亲自去找老板的爸爸。结果在战地医院发现传闻是事实,而战地医院被炸,三个人五条命都牺牲了。当时老板十多岁,已经知道事了,突然意外失去父母,非常伤心。我的天,他爸不检点,他怪亚裔女人,我真是服了。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认识很多小时候经历过战争的难民同学。对于像老板父母这种人,在战争中死亡是偶然的意外,而对于那些难民,在战争中存活才是偶然。可他们依然善良,在异国他乡努力生活,学习新的语言,甚至考上了大学。不幸的童年经历使他们更尊重生命,善待他人,为弱者发声。而我的老板,他俨然成长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上位者,不把人当人的资本家。

      当然,我在严姐面前还是装得很感谢和同情老板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头好痛,感觉自己最怕发生的事情可能真的要发生了。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老板这种人应该阅女无数,他见过的美女应该比我见过的丑男还多。怎么会看上我?还是他口味比较特殊?没谈过我这款?我可不是傻子,不会相信什么真爱。我记得还有一种说法,是男人会用性和爱骗取女人对自己的忠心。我该怎么暗示他,只要给够钱就能得到我的忠心呢?可是他要我的忠心干嘛?我觉得我在瑞士对他没什么用啊!

      下个月很快就到来了,我去找老板报到了。我进入老板的瑞士办公室,听到了那句熟悉的指令:“去搬把椅子坐我对面。”已经一年没听到这句话了,它对我的杀伤力好像没那么大了。特别是前两天听说老板想吃我以后,我对这份工作好像已经没那么在乎了,自然也就不那么怕他了。现在他在我眼里更像个垃圾。

      我坐到他对面,他开始往常地阴阳:“一年不见,见到我高兴吗?”(我能说不高兴吗?其实我们每周都见)

      “很高兴见到你,老板。”我面无表情地阴阳回去。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是很高兴?你背着我搞小动作,我不跟你计较,还把你调到瑞士来,你都不感恩的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阴阳:“我特别感激老板。”我发现我只要不怕丢工作,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他有点意外:“这一年,你倒是长进不小。”

      我继续阴阳:“都是老板的栽培。”

      他流露出贪婪的微笑:“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想说我一直都挺有意思的,但是感觉以他的中文水平听不懂我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因为我不太敢太跟他抬杠),就没搭话了,看他继续表演。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他既然想吃我,费那么大劲儿把我调瑞士来定居,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辞退我。我大可以轻松地做自己,见机行事。

      没想到他突然严肃,开始聊工作:“其实你过去一年在分部的工作我非常满意。调你过来主要是接手严悦的工作。她怀孕了,打算以后的生活以家庭为重心。她的工作很简单,你刚入职的时候就做得很好(其实就是打杂照顾老板)。但是,除了日常工作我对你还有三个要求。第一,精进德语,学习法语。(这好像是两个要求)公司报销你去上商务德语写作和法语课。第二,考瑞士驾照,你拿到驾照后公司会给你配车。第三,作为我的助理你需要陪我出席一些活动,所以你要上一些社交礼仪课并且学习一些社交运动,比如滑雪。”

      妈妈咪呀,我不学滑雪,我所有去滑雪的朋友都摔骨折了,我不想骨折。再说了,滑雪怎么社交?大家都包得严严实实的,都不知道谁是谁。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欧洲人人都会滑雪(我又不是欧洲人)。一到雪季,所有人都在雪场,所以你必须学会滑雪。你不用担心摔骨折,我有一套全新安全的教学方法,我亲自教你。”

      什么?他要亲自教我滑雪?那么直接的吗?都不循序渐进一下。但是,他让严姐跟我说那些话好像已经是明示了。

      第二天,他带我去见识了他的全新安全滑雪教学方法,是他和他朋友合作的高科技新项目,AI模拟VR滑雪训练。有点像空中瑜伽。人带着VR眼镜,穿着滑雪服,拿着雪杖,戴着雪板踩在可塑形软质材料上,身上有安全绳固定。训练开始后,VR眼镜里会模拟雪场上遇到的各种场景,脚下的可塑形材料会移动模拟变幻的地形,受训者做滑雪动作,模拟滑雪。如果动作到位,就能稳稳地站在变幻的材料上,动作不到位可能会摔倒或者被吊着乱飞,然后得自己调整回来,站回材料上。受训者看起来会非常傻,但的确安全,不会摔骨折。老板的朋友跟我说,我是第三个来这里接受滑雪训练的人。好吧,原来是让我来做小白鼠。

      从最简单的场景开始,老板先给我做示范,讲解动作,然后我戴上VR眼镜自己做。在这里我体会到了严姐说过的老板沉迷过的特殊游戏。老板说,为了让我记住标准的动作形成肌肉记忆,他会很严厉,如果我做得不标准他就直接上手。我一开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结果他拿出橡胶质教棍,我哪里动作不标准他就抽哪里。虽然滑雪服很厚,但他的力度足够大。一节课下来我胳膊腿上全是红痕,不是很痛,但羞耻感拉满。而且,这套设备虽然能避免摔骨折,但是不能避免摔。我不小心摔倒了本来就痛,还要挨抽。我一开始还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后面被抽怕了,只能专心做动作,避免被抽。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怀疑这套设备的科学性。我感觉他就是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癖好。我甚至想可不可以报警,举报他滥用私刑。

      尽管训练室模拟滑雪场温度很低,上完课我还是满身大汗,身上更是青的青,紫的紫,红的红。老板拿着药膏来安抚我的情绪:“你在这里训练好,以后上滑雪场就不会摔成重伤了。到时候你能应对各种场景,处理各种情况。现在严格训练你,也是为了保证你上了滑雪场能更安全。欧洲的雪场都是自然山地,你不做好训练,到时候去了很危险。我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骗鬼,滑雪场的雪道都是有分级的,我完全可以去初学者的简单道。死变态,抽得很开心吧?我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给我规定每周两次课,都是在上班时间。但是,在上班时间挨抽也是很变态的。我旧伤未愈,新伤又来。他还是很公正的,不是随便抽,的确只抽动作不标准的地方。之后几次课,我复习前面几次课的内容,动作做好了就不会挨抽。但每节课都有新内容,新内容的挨抽率自然是非常高的。

      在我被抽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前台小姐姐来关心我在瑞士的近况。她说副总来是为了谈判直接把分部卖掉。公司在中国的业务以后会直接交给中国代理独立运行,总公司只持部分股权。我很幸运,是唯一一个被总部捞走的人,他们现在人人自危。我忍不住问她,小刘怎么样,毕竟他是老板的暗子。前台小姐姐对我问及小刘很惊讶。告诉我,我被调走没多久,小刘就因为工作严重失误被辞退了。我大为震撼!

      在我下一次被抽完,课后安抚阶段,我试探性问老板他知不知道小刘被辞退了。老板阴阳怪气:“你那么关心别人,不专心上课,难怪老挨打。”我真服了,他应该是知道的。太残忍了!我还是忍不住问:“您不是说他是您的人,他很听话,您要给他高薪的吗?”他继续阴阳:“哟,你倒是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我不用蠢人。”什么意思?他是说我蠢还是小刘蠢?我觉得小刘不蠢,反而很聪明。但是我能设计把小刘这颗暗子挖出来,我应该也不是蠢人吧?他真的很可怕。我感觉在他的尺度里,他应该是算对我很仁慈了。

      我就这样在瑞士上莫名其妙的班,也跟老板去了几次真实的雪场。他的训练的确有用,我在雪场实地滑得很好,很专业,老高对我的滑雪技术啧啧称奇,说没想到我是隐藏的滑雪高手。非常好,他不知道我被抽的事。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现在就只能安慰自己,这个班虽然上得屈辱,但拿着工资学点技术还是挺好的。而且,老板除了抽我,也没对我动手动脚,好像可以忍受(我感觉我已经忍得有点变态了)。

      在瑞士轻松的点是,我又进入了比较真空的社交状态。和外国同事大多是点头之交,大家基本只有工作交流,没有太多人情世故和勾心斗角需要琢磨。

      我在远方的非正常职场勉强与老板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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