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回到家后，楼凭阑将书包甩在沙发上，换上了拖鞋和睡衣，把手机开机通过寒疏棂的微信后就倒在床上发呆。
　　他妈蒋欣女士常年在部队当空军参谋长，只有过生日或者大节日才回来一趟，有几年过年甚至把他和谢霁云接到部队两家一起过年，长大过后，他就不愿意了，甚至因为这件事昨年和他妈吵了一架。但也不算吵，是他妈单方面输出。
　　“楼凭阑！你真是长大了心也大了！我部队事情那么多把你接过来过年怎么了？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闹。”
　　“那你为什么不肯过来？”
　　“难道要看着别人家欢欢乐乐阖家团圆你才高兴吗！”
　　楼凭阑很少情绪失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吼出来了。
　　“……”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瞬，转而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
　　“阑阑……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当年说的话？是不是？妈妈不是故意的，你爸爸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是妈妈的错……”
　　楼凭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正常的：
　　“没有，我早就不怪您了，我自己一个人过挺好，祝您新年快乐。”
　　“喂？阑阑！……”
　　不等蒋欣说完，楼凭阑就已经按下了挂断键。
　　……
　　怎么又想起当年的事了。
　　楼凭阑将枕头扯过来，放在自己脸上。
　　“爸爸，明天我想吃红豆米酥糕！”
　　“好好好，凭阑想吃什么，爸爸买什么。”
　　“楼新！你再给儿子买，小心吃成个大胖子！”
　　“吃成个大胖子又怎样？我儿子什么样我都喜欢，再说了，我俩部队那么忙，根本没啥时间陪孩子，这唯一能做点的，你还不让，儿子不得伤心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有理，记得多买点，到时候给云云分。”
　　“那当然，那老谢跟我是出生入死的队友，云云也算我半个亲儿子了。”
　　……
　　当时是什么情景？自己缠着爸爸要他买东西吃，爸爸和妈妈在斗嘴，自己在一旁一会儿帮妈妈，一会儿帮爸爸。
　　“呵。”
　　楼凭阑好笑的勾了勾嘴角，眼睛被枕头遮住了视线，泪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打湿了枕头，也打湿了内心。
　　……
　　“喂？是楼新先生的夫人吗？”
　　“是。怎么了？老楼出什么事情了？”
　　“嗯是的，请您赶快来一趟410医院吧，楼先生见义勇为，快不行了。”
　　……
　　当时年幼的楼凭阑听到电话的最后一句，吓得直接就哇的哭了出来，蒋欣挂断电话后差点晕倒，她先稳住自己，然后抱起楼凭阑安慰道：
　　“没事的阑阑，爸爸不会有事的，啊，别哭。”
　　年幼的楼凭阑趴在妈妈怀里，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还有无尽的害怕。
　　要是爸爸出事了怎么办。

　　到了医院后，楼凭阑哭的全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趴在妈妈身上，只听医生对妈妈说：
　　“楼新先生被歹徒捅了数十刀，刀刀致命，人还没到医院时就已经不行了，节哀。”
　　楼凭阑感受到了妈妈在很厉害的颤抖，蒋欣为了不让儿子听到自己哭，便用手捂住嘴，但楼凭阑还是听到了呜咽声，医院走廊里的人都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纷纷摇头叹息。
　　楼新在买完红豆米酥糕的路上，见到一小孩被公然挟持走，作为军人的他当然不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去，没三两步就追上了歹徒，将小孩从对方手中抢了过来。
　　“跑！！！！！”
　　谁知他们竟然是团伙作案，楼新在部队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敌众我寡，且对方有凶器，他被踹到地上后，尖锐的刺刀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登时就晕死了过去，当时案发地不在闹市区，几乎没有人，要不是小孩的哭声吸引来了围观群众，不知道那群丧心病狂的歹徒要干到什么程度。
　　楼凭阑那时候对死亡还没有概念，但是他知道，他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他没有爸爸了。
　　要是昨天他不嘴馋，不让爸爸去买红豆米酥糕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显然，他妈蒋欣也是这样想的。
　　自从楼新死后，楼凭阑就不爱说话，一听到红豆米酥糕就下意识的心慌，有时候蒋欣给他说话他还没听见。
　　怨悔积怨的越多，爆发出来就会越恐怖。
　　那天晚上蒋欣就像疯了似的，摔碗摔杯子，能摔的都摔了，指着楼凭阑大吼：
　　“你为什么要让你爸去给你买红豆米酥糕！你为什么就是管不住你的嘴！为什么？你少吃几口会死吗！”
　　楼凭阑从没见过他妈这么歇斯底里鼻涕泪水的样子。
　　他妈妈也这么说，楼凭阑更加确定他爸爸的死是他害死的了。
　　他是杀人凶手，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死神就将爸爸从妈妈身边夺走了。
　　“对……对不起。”楼凭阑颤颤巍巍的说出了这句话，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妈妈你别哭。
　　下一秒，从地上摔碎的玻璃碎片溅到了楼凭阑身上，在他的锁骨下方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就流了下来。
　　蒋欣像没看到一样，继续破罐子破摔。
　　“砰！”家里的门被踹开了，兰蔻芝和谢敬带着谢霁云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流血的楼凭阑和正在发狂的蒋欣。
　　兰蔻芝看见后心疼的不得了，将失控的蒋欣拉住，谢敬则抱起楼凭阑去了医院，谢霁云则很懂事的简单处理了地面的玻璃碎片，以免被伤到。
　　“你这是何苦呢，阑阑那么小，你吓到他了，他都流血了。”
　　蒋欣也不管自己此刻的形象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头发像被雷劈过炸成一团。
　　“蔻芝……老楼死了……。”
　　兰蔻芝鼻头一酸，将蒋欣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杀人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了，谢敬亲自盯着呢，他听了老楼的事情后，好几天都睡不着，抓到凶手后还差点冲动打伤他们，被拦下了，老楼这次见义勇为被追授为烈士，颁发一等功勋章，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么对阑阑的，你也是军人，阑阑那么小，我们两家住的也不远，你心里不舒服就来找我，别对阑阑置气。”
　　蒋欣绷不住了，挺着背一抽一抽的，努力吸着气：“一等功我不要了，能不能把老楼还给我……我是军人，但我也是他的妻子啊……我只求他们把我的丈夫还给我……”
　　她哭的崩溃，兰蔻芝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连当时年幼的谢霁云也哭了出来，他知道，要带他坐战斗机的楼叔叔不在了。
　　医院。
　　谢敬拉着处理完伤口的谢霁云走出急诊门口，这几天他一直想上门来看看他们母子，但又害怕蒋欣控制不住情绪，谁知今天一来就是这幅场景。
　　他和楼新都是从新兵连一直走到现在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谢敬一直把楼新当哥，他打心眼儿里尊敬楼新。
　　楼哥，你怎么就先走了呢。
　　你放心，嫂子和阑阑做弟弟的我一定给你照顾好！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两人总是开玩笑，楼新说：“这次我要是光荣了，阑阑和我老婆就拜托你照顾了。”
　　“开什么玩笑楼哥，你怎么可能光荣，我说真的，我要是光荣了，云云和我家蔻芝也拜托你们多照顾一下了，让蔻芝给云云找个好后爹。”
　　“说什么屁话呢，你怎么可能光荣！”
　　“是是是，咱俩都不会光荣！”
　　“臭小子，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谢敬眼眶一湿，但想到孩子还在身边，便把眼泪憋了回去，正准备拉着楼凭阑走时，楼凭阑却用力拉住了他。
　　谢敬蹲下身，看着楼凭阑：“怎么了？阑阑？是饿了吗，还是想上厕所？”
　　楼凭阑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告诉叔叔好不好？”
　　楼凭阑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却哑的不行：“谢叔叔，我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警察什么时候带我走？”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尽说出一些让谢敬心疼的话，阑阑他还那么小，嫂子就算再伤心也不能说这些话啊。
　　“怎么会呢，阑阑不是凶手，杀死爸爸的凶手已经被警察叔叔抓走了。”谢敬抬手摸了摸楼凭阑的头，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
　　楼哥啊，你安心吧，以后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可是，妈妈也说我是杀死爸爸的凶手啊。”楼凭阑不解的晃了晃脑袋。
　　谢敬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嫂子怎么这么对孩子说呢！阑阑还这么小，真不怕给孩子留下阴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妈妈那是太伤心了，一时激动才说出了那样的话，是气话，阑阑不要放在心上。”
　　楼凭阑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跟着谢敬一起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他妈妈恢复了正常样貌，楼凭阑从以前的活泼开朗变成了人冷话少，兰蔻芝经常让谢霁云跟楼凭阑一起玩让楼凭阑开心，事实证明小太阳谢霁云的确打动了楼凭阑，他比以前好多了，虽然现在话也不怎么多。
　　……
　　快喘不过气了，楼凭阑将枕头扔在一边，刚刚他的手在用力捂着枕头，他居然没发现。
　　他能不能先死一会儿。
　　爸，您能把我带走吗。
　　我挺想你
　　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床单，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一声，他揩掉眼泪，发现是寒疏棂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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