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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难道这就是芒果?
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陈耀此刻的心情,有人无偿给她水果,这在陈耀的世界,除了奶奶再也找不出其他人了。在家里,徐莲花买的任何水果糕点,她都要先清点一遍,清点不是为了兄妹两平均分,清点是为了心中有数确保陈勇吃剩下的还是陈勇的。零食也就罢了,就连厨房柜子里的鸭蛋,徐莲花每次一打开就会说数量好像少了,这时她会盯着陈耀,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她享受此刻观察陈耀的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是胆怯,是心虚,还是躲避,连围绕在陈耀身边的尘埃与空气,她也丝毫不放过。哪怕一家人走亲戚,明明是客人的身份,但是陈耀总是低一等的,徐莲花有一嘴就有二嘴到处嚷嚷陈耀这个行为鬼祟那个行为丢人。徐莲花对于陈耀的尖酸刻薄是直接的,像生病的儿童接受医生的针剂一样,尖与肉的触碰。
可是放在桌面上的这个芒果,陈耀看着它,就像一块干涸的沟渠突然迎来了一场雨,草也长了,花也开了,蝴蝶也来了。她内心狂喜,激动,惊讶,但是她的脸部表情像一张地上的纸飞机,扁平的不动声色的,又好似一座刚捏好泥土的人脸塑像,五官有了,但是还不具备喜悦的神态,又似一座死火山,表面无法迸发,深处却在旋转碰撞。表与里,是两个状态,陈耀一直是这样的。
“谢谢。”陈耀说了一句。
陆琦和张鹏很快前后来到座位,许辉又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塑料袋,一人给了一袋。两位小朋友先是惊讶紧接着就是感谢,尤其是张鹏抱住许辉的脑袋亲昵极了,陆琦也对着陈耀扬了扬她自己手里的这份芒果,满脸笑容。这份友善的动作在陈耀的心里受到的冲击不因为许辉均匀地给了每个小伙伴而有所减少,甚至于更加亲切了。孩子就是这样,会想着你,也会想着他,像一道篱笆,圈地范围内,都是朋友。
三个人趁着课间剥芒果的皮,咬芒果的肉,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同时还要留意前后门和窗户边预防老师抓包。可是越吃到里面,陈耀看着露出的长长的芒果核,突然想起,原来她是见过芒果的。有一年,姑姑从外地回来带过水果给奶奶,徐莲花跑过去拿了一些回来。陈耀没有见到芒果,也没有见到果肉,但是碗里放着芒果核,那是陈勇吃剩下的,原来她见过的。
突然,一股苦涩从嘴巴入到喉咙传到全身各个地方,陈耀觉得心酸,无力。芒果是甜的,芒果也是苦的。
四人的友谊在许辉给的芒果中又加深了一层,张鹏与许辉因为天然的前后桌关系又显得更加亲近,两人在课间争分夺秒打乒乓球,周末约着来学校打篮球,玩纸卡,买赛车玩具,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乐不完的事。并且,他们四人所在的第三组也因为许辉灵动活跃的个性在班级中显得特别活泼,引人注意。
五年级,校播音站要换人了。班主任来到陈耀旁边,给了她两份纸稿,让她先阅读熟悉起来,这周三和下周三先和胡李晶一起试播报两周,到时选出一位固定每周一三五做午间播报。
陈耀收下报纸和播音稿,她不张扬,落在班主任语文老师的眼里就是文静,成绩好,一直是班级里重点表扬对象,这份持续不断地夸赞也给陈耀不堪一击的自信心底座上面垒起了一块块砖,让她觉得厚实,稳妥。
老师一走,许辉立刻回头兴奋地问道:“陈耀,你要当校播音员了啊?”
陈耀紧急制止,答:“嘘,没有的事。”没有把握的事陈耀断不敢宣扬出去,如果落选就太丢人了,更何况胡李晶的综合实力比自己强太多。
“怎么没有,这不就是?”说罢,许辉俏皮地拿过报纸和演讲稿,他模仿着隔壁叔的模样先把演讲稿看了一眼,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没有新意,他将演讲稿还给陈耀,又把重点放在报纸上,报纸里老师很显眼地用红笔圈出了一首诗,许辉很快念了出来,“《未选择的路》,罗伯特·弗罗斯特,这人名字可真长,我告诉你,罗伯特是他的名字,弗罗斯特是他的姓,就和你姓陈,我姓许一样,你的名字是耀,我的名字是辉,外国人的姓名和我们姓名顺序是反着的,不过你播报的时候不用反,直接念罗伯特·弗罗斯特,你知道了么?”
陈耀点点头,有点难为情地接过报纸,小声说道:“播音员只选一个,我选上的概率不大,胡李晶更适合。”
许辉一听就歪了半边脑袋,不赞同,急急说道:“锣还没敲你就泄劲,枪还没响你就认输,你可是陈耀。”
陈耀看着许辉自信洒脱的劲,是羡慕,是感激,也是底气不足,她像是说给自己听,“陈耀,也就只是陈耀。”
许辉伸出一个手指,摇得像一把扇子,肯定道:“陈耀,那就是荣耀,你担得起播音员这个重任。要不,我帮你打探一下看胡李晶是什么诗。”说完,许辉撒腿就跑。
“哎……”陈耀提高了声音,但是根本劝不动拉不住,许辉早教一个箭头跑到第一组去了。陈耀担忧地看向右面,只见许辉拿起老师给胡李晶的那份报纸,摇头晃脑念了一遍才回来。
念完,许辉更加信心满满,走路带风,他窜回到自己的位置,志在必得,兴奋地说道:“胡李晶念的是另一首诗,《哦,船长,我的船长》,你就放宽心,人家船长在海上,我们的路在森林,土地比海洋踏实,你一定能赢。你想想,船长那得经历多大的风浪,而土地就不同了,只要脚踩下去就稳了。”
陈耀,张鹏和陆琦半信半疑地听着这位胜券在握的伙伴的言论。陈耀不忍打破,但还是不得不补充道:“可是我们新渔镇靠海,我们就是靠着这片海定居下来的。”
许辉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他坚信陈耀没问题,鼓励道:“公平竞争,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百分之五十你想想,那胜算得多大。数学老师说了,四舍五入,我看播音员铁定就是你。”
张鹏泼了一盆冷水,道:“你这逻辑不对啊。”
许辉一听,立刻违心,道:“逻辑不一定要严谨的。陈耀,我相信你,我们甲西小学五一班第三组出一个播音员,多自豪啊!”
陈耀听着许辉的话,看着这张报纸,暗暗也下了决心,机会给到自己,她要试一试。
当天,陈耀回到家就准备好好练习这首诗,她站在二楼露天阳台,一楼二楼的中间是一个石板楼梯,承上启下,楼梯也是露天的,这也是一直以来这个家外面下雨里面也不得不下雨的构造。它将房子划分为前后,一楼前面是徐莲花做衣服的地方,后面就是吃饭的厨房。踩着露天楼梯到了二层,前面房间是徐莲花的卧室,后面露天的阳台也是晒衣服的地方,再往后就是放衣物的杂货间。
陈耀和陈勇住在徐莲花卧室的右边房间,这个房间摆着两张床,不下雨的时候要来到自己卧室就得先穿过徐莲花的卧室。睡前,陈耀会和陈勇在徐莲花的卧室看会儿电视。陈耀陈勇住的这一间北面靠墙位置有个抽拉的平躺的门,有一个挂扣可以将这道门拉起固定在墙上,底下就是楼梯。下雨的时候,全家人就得固定好这道门,从这道楼梯出入。同样,徐莲花和陈华生要到达自己的卧室就得先穿过陈耀陈勇的卧室。徐莲花抱怨过很多次,房子漏雨,让陈华生在中间加固做个屋顶,这句抱怨持续了二十年也没有实现,一直到房子拆迁。
此刻,陈耀将衣服收好,就站在这个露天的阳台,她拿出报纸,先是在心里念了一遍,再是开口念了一遍。
“鬼鬼祟祟在这干嘛?”徐莲花只要陈耀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疑心她要么偷吃要么偷懒,此刻她就站在露天楼梯的中间,抬头盯着陈耀。
“念诗,班级选一名播音员。”
徐莲花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尖锐与无情的声音讽刺道:“就凭你还当播音员,你还长本事了!教你做衣服教三年都不会,我教头牛三个早晨就教会了。就这还播音员,痴心妄想,你是吃饭还是吃屎的!”
陈耀呆呆地站在原地,报纸的一角被她拳头捏得紧紧的。
“还不下来,把衣服线头剪了。”徐莲花下了楼梯,还反反复复念叨着播音员的事。
陈耀也跟着下了楼梯,她来到前面房间却不见徐莲花,但是她的声音很快从隔壁邻居的房间传来,陈耀听清了几句,“长本事了现在”,“说要当播音员了”,“学校里没人了”,“就凭她”,“她可以后村的哑巴也可以”,“哈哈哈哈哈”……
陈耀一有什么“乐子”,徐莲花就急于第一时间分享给众人,分享完之后的画面都一样,要么所有人鄙夷“她怎么能这样”,要么就是所有人一起笑。这一排七间二层瓦房,像这样由徐莲花引领的众人的笑声,陈耀在每一间房都听到过,也许旧式的房子,没有隔音这一说。
陈耀拿着剪刀将连片的衣服线条剪断,叠好,她机械地做着这一切,面部是说不清的暗淡,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山里的一块石头,它甚至不是守门的那块石狮子,毕竟,石狮子是有神采的。陈耀感受到内心里的两股力量,一股是今天刚萌芽出的强烈的要试一试的信心,另一股是乌贼突然喷出的黑蒸发了前一股的心力。
少年的心力,脆弱,敏感,它可以因为鼓励增长一节,也能因为诋毁削减一节。
陈耀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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