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解厄[重生]

　　冰岩上飘荡着琴师癫狂的笑声。

　　脖颈处是黏腻冰凉的触感，韩生感到视线开始模糊。他已将神魂燃到最烈，却仍旧难以挣脱那只纤细的手。

　　长剑捅穿了燕裁春的心脏，却被他紧紧攥住，动不了分毫。一股纯粹的恶意缠上他的周身。韩生不知自己是否已出现了幻觉，但目之所及全是浓稠的黑雾。

　　唯独对灵力的感知没有削弱。他知道燕裁春不再隐藏修为，放出的灵力似已卷起了头顶的浪花。

　　仅剩的神智仍在催促着力竭的身体，却疑似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怔愣间，一道刺目的金光划破了黑雾。

　　琴师的狂笑戛然而止。随后，咽喉和长剑上的手同时消失了。

　　韩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百里瑶光迎面甩了个法阵。

　　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古怪法阵。灵力渐渐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治愈他的伤痛，却令他难以动弹。他只好跌坐在地，微仰了头去看她。

　　百里仙子浑身冷肃，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燕裁春正语气轻柔地自顾自说胡话。但他很快发现，这阵法师竟也是隐藏了修为的。现下，她手中不断施展出不曾见过的法阵，挟着磅礴的灵力直击玉琴。

　　没过多久，慕乘风亦气势汹汹地破开幻雾水母，几乎是毫无停顿地加入了战局。

　　他与百里瑶光相识多年，自有几分战斗默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阵法师的攻势凶猛暴躁，令他有些惊讶。

　　燕裁春很快形容狼狈，心中恨恨。

　　先前被韩生捅的那一剑并非毫无影响。他虽与玉琴分享神魂，但毕竟抛不开这具血肉之躯。现下又被两人联手夹击，他明白自己已无胜算，只得伺机逃离。

　　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百里瑶光冷笑一声，抬手点燃四周残阵。这是她前世危急时刻想出的招式，现下气定神闲地使出来，倒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残阵很快连作一片，在灵力的编织之下，渐渐形成了一张大网，将玉琴牢牢缠住。

　　百里仙子目光冰冷，语气无悲无喜。

　　“上路吧。”

　　下一瞬间，玉琴在金色法阵中疯狂冲撞，发出一连串纷杂的巨响。法阵渐渐收紧，似有意识一般，一寸寸将它绞杀。

　　鲜血从口中涌出，燕裁春踉跄伸手，随即被慕乘风一剑钉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折磨人心神的刺耳声响终于停止。玉琴化作一滩黏腻的红黑色液体，慢慢被寒渊海的冰岩吸收了个干净。

　　燕裁春睁着一双怨毒的眼，已死透了。

　　嫌弃地将剑从尸身上拔出来，慕乘风一连施了好几个清灵决，仔细将剑清理干净。他本想说点什么，但百里瑶光并未看他一眼，兀自脚步急促地走向那个跌坐在地的青年。

　　她的怒气似乎并没有随着燕裁春的死而消失。

　　相反，被压抑的某种情感此时涌了上来，令她几乎控制不住发抖的双手。许多画面在眼前翻滚，有前世的，也有方才刚出幻境时见到的。桩桩件件混在一起，戳得她肝胆皆颤。

　　韩生后知后觉出了几分心虚，想要解释几句，却听她冷冷道：“闭嘴。”

　　他垂下眸，忽然感觉有些委屈。

　　方才他并不是故意逞强。他本就无法控制体内的灵力散逸，幻雾水母还在不断吸食他的灵力。若拖得太久，就算他找到了破除幻境的关键所在，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力量施展出来。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百里瑶光面色铁青，左手掐诀，右手径自拍在他额头上。她手心冰凉，整个人似还随着尚未平息的心绪微微起伏。

　　韩生能感到她的灵力在自己身体里游走，也不敢问什么，抿唇任由她施为。

　　总归是自己执意要跟着进寒渊海的。现下这般狼狈，到底还是个拖累。

　　亮白刺目的冰岩之上，一时只能听到头顶传来的阵阵海浪声。

　　慕乘风慢慢走了过来。他刚缓过劲，细细回想之后，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多。

　　那天他同燕裁春联手打雪犼，虽然感到了一些异样，但并未看出对方是个魂将。方才百里瑶光使出的许多招式，他此前亦从未见过。

　　而且，百里仙子虽对恶徒从不心慈手软，但从未展现出过如此直白强烈的杀意。

　　短短几月没见，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况且阵法师不是医师，他看不懂百里瑶光现在到底在做什么。犹豫片刻后，他问出了声。

　　好一会儿，百里瑶光才简短回答：“加固神魂。”

　　方才她可以仗着前世的经验击杀燕裁春，却并不懂如何修复神魂。前世最后的那段时日，她只摸索出了些不甚靠谱的法子，让韩生不至于抢在灵枢崩溃前先神魂尽碎。

　　眼前这人当时还露出极浅的笑意，哄她说既然如此，想必仙子一样能寻到修复灵枢之法。

　　想到这里，百里瑶光忍不住恨恨瞧了他一眼，直看得青年愈发慌了神，磕磕绊绊地轻声替自己辩解。

　　他面色苍白，唇边血迹刚干，显得格外刺目。整个人因为脱力而微微打颤，但仍竭力坐得端正，小心翼翼地说自己并无大碍。

　　慕乘风看得牙酸，忍不住开口：“瑶光——”

　　百里瑶光斜睨了他一眼，扬手朝斜上方挥出个法阵。巨大的爆裂声之后，几只幻雾水母瞬间化作齑粉，连带着头顶的这片海面也激起数丈高的浪花。

　　师兄弟讪讪对视，识相地闭紧了嘴。

　　半晌，百里瑶光终于收回手，一直紧绷的肩稍稍放松。韩生的神魂虽有受损，但看起来比前世乐观多了。而且今世她还有机会，可以找她知道的最好的医师帮忙。

　　“待回了曜金岭，我让阿鸢替你看看。”她语气稍缓，但不容置疑。

　　韩生低声谢过，抬头看了看穹顶之海，又迟疑地望着她。

　　“先安心休息几日，”百里瑶光转过脸去，“总不会把你一人丢在此地。”

　　被看穿心事的青年垂下头，含混地应了一声。百里瑶光莫名也有些不自在，于是起身说今日由自己来寻吃食，兀自走远了。

　　慕乘风凝视了她的背影许久，最后将目光挪到韩生身上：“瑶光从未如此失态，师弟可知为何？”

　　韩生抿唇不语，轻轻摇头。

　　与顾垣不同，百里仙子和善而疏离，从不会插手旁人的选择。即便他再愚钝，也看得出今日她的态度并不像是对熟人师弟的关心。

　　“许是这寒渊海有什么蹊跷之处，令仙子不安，”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我前几日，曾见过仙子似乎……似乎被梦魇住了。”

　　慕乘风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片刻的沉默后，青年迟疑着开口：“师兄，我惹了她恼，该如何……”

　　啧，听听这是什么话！慕乘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同瑶光相识多年，从未得她如此相待。”

　　见便宜师弟目露茫然，他嘴中酸涩，忿忿转过身去：“若想讨她欢心，你不妨直接问她。”

　　韩生蓦的红了耳尖，反驳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慕乘风忽然转头神色微妙地瞥了他一眼，他便喉头一哽，无话可说了。

　　他确实想要让百里瑶光开心一些。

　　仙子平日神色淡淡，常挂着浅笑。但自从进了寒渊海，她偶尔会露出自己看不懂的复杂表情。有时她看自己的眼神莫名忧伤歉疚，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一样。

　　这种想法令韩生有些别扭。他仔细擦拭着长剑，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到一边。

　　这一日的晚膳气氛微妙。

　　百里瑶光执意要抢了料理的差事。见韩生垂眸掩起失落，她又心下懊恼，话锋一转邀他在旁指点。慕乘风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两人忽然又言语客气起来。

　　只是与往日不同，客气之下并非疏离，而是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慕乘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强行寻话加入其中。

　　一顿饭吃得三人各有滋味。

　　百里瑶光的手艺比不上韩生，只是凑合能吃。她心绪渐平，此刻不免生出歉意：“抱歉，还是该让你来的。我不如你细致，平白糟蹋了食材。”

　　“仙子过谦了，”韩生神色认真，“火候很好，不过是口味不同罢了。”

　　他从不浪费食物，一点点吃得干净。慕乘风平时挑剔，今日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倒也吃了大半。

　　百里瑶光只当两人捧场，又听韩生低声问她心情可好些了，不由苦笑道：“怪我今日失态，让你们担心了。燕裁春行事残忍，我实在生气。”

　　这说辞只能让韩生颔首称是。慕乘风趁机追问了几句，她只含糊地说自己近几月确实有所顿悟，因而修为进展迅速。

　　觉出她有所隐藏，慕乘风心情愈发沉郁，状若无意地换了话题：“你同师弟似也亲近许多，莫不也是这几月的事？”

　　百里瑶光笑道：“乘风说笑了，先前哪里有机会？倒要谢谢云前辈，若非此次同行，我还不知道韩师弟原来并不讨厌我。”

　　黑衣青年震惊地看着两人。

　　亲近？讨厌？谁？这是在说什么？

　　慕乘风看了她半晌，慢慢露出苦涩的笑意：“瑶光，你莫逗他了。”

　　百里瑶光眨了眨眼：“此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总不好再像以前那般。是吧，韩师弟——韩生？”

　　青年喉头滚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愣愣点头。熟悉的声音突然念出自己的名字，让他心头一颤，脑子一时想不了其他。

　　他不是谁的师弟，而是个同她有交情的人了。

　　这个想法令他唇角上扬，浑身的疼痛也仿佛清减了。他眉眼倔强，此刻舒展开来，冷峻的面容便显出几分青涩的少年气。

　　百里瑶光的心蓦的一跳，看着他微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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