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香

作者:西山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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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芳菲


      眼前是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云层之下,玉田仰望着“芳菲楼”三字,不解问:“此处你不是来过吗?你带我悄悄绕开正厅,来这里做什么?”

      不远处有三两仆役经过,伴随着低声笑谈,不过很快,有人压低了声音,几人加快脚步,沉默地绕离了此地。连照落忙将玉田拉进门后。等脚步远去,消失在空荡荡的回廊深处。

      玉田捂住鼻子,皱了皱眉:“裴庄出这么大的事,这些人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偷偷吃酒的吃酒、赌钱的赌钱呢?”

      连照落将门合上,透过门缝朝外观察着。此时裴庄的大多数仆役要么忙着主人的丧事,要么玩乐偷懒不知所踪,因此附近少有人经过,四周更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们来到了这里。

      玉田转过身,目光扫视着,她发现墙上空挂着一副乌木匾,刻着“春风药圃”。

      倾斜的光柱从花窗透进来,混合着细小的尘埃和潮湿书香的味道,照亮屋中简单的起居陈设。书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陶罐和瓷瓶,窗前和地上堆着几摞书,竟让人感到一丝陈旧的温馨。

      玉田上前翻了翻地上散着的几本书,都是医书。

      “怎么了?你发现这座楼有什么疑点吗?”她想起那天连照落闯进芳菲楼后的情形。

      “这里是裴青简的旧居。”连照落的脚印一步一步轻轻落在木地板上,一边解释道,“芳菲楼之所以是一座江湖名楼,是因为它以炼就和藏揽天下武学丹药为人所羡。百草凝精归玉鼎,九转灵丸动四方。裴青简创立芳菲楼二十年间,许多江湖人皆为此而来。”

      “江湖名楼?”玉田猜疑,“不像啊,哪有如此萧条的名楼,倒像是被裴庄遗忘了似的。”

      “我也说了这是曾经的事。我想,裴庄与芳菲楼的落寞,与裴青简的隐退密不可分。”

      “裴青简还会炼丹?他不是一个医师吗?我还以为,医师只用管救死扶伤呢。”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跟着我。”玉田跟着连照落穿过一楼,走入连着后院的一通风雨廊。楼后是一处狭小的花园,不过已蛛网凋零,野草枯黄。

      连照落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沉甸甸的药粉气味扑面而来,呛得玉田几乎要窒息。她捂着鼻子咳了两声,眯着眼观察这个房间,才发现楼内的空间比她先前所看到的还要更大。

      不过这里,光线更加昏暗,高处只有两扇窄小的气窗。光所照之外,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连照落皱了皱眉:“果然是个密室。”

      “这也不保密啊。”玉田抱怨道,“这分明是个炼药工坊。”

      工坊的陈设布局与外面的房间并无明显区别。再定眼时,她看到了角落里形状各式的丹炉和器具,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锈,有些炉口还残留着未曾燃尽的黑色碳块。

      玉田忍受着一呼一吸间的强烈不适,目光扫过一张石案。与连照落眼神确认后,两人走过去,将那石案合力翻了过来。有一个铁皮箱子,箱子没有上锁。

      连照落道:“这主人走得是有多匆忙,门没锁,连箱子都不上锁。”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会被人发现。”玉田紧盯着那只沉重的箱子,用剑鞘挑着,用力掀开箱盖,里面堆着的是厚厚的、用粗糙桑皮纸装订的册子,纸页已经泛黄变脆,边缘卷曲。

      连照落翻了翻,道:“都是药书,和外间的那些书没有什么不同啊。”

      “不。”玉田轻声说,因为她的目光猛然被手中正翻开的书页上的一行字迹抓住——

      试药录·乙字卷。

      她屏住呼吸,往回看了看,封面没有任何书名,于是她开始往后翻,里面的内容几乎让她周身的血液冻结。

      连照落见她神情僵硬,凑过去,照着一串串精致工整的笔记念出声来:

      “宝德十一年,腊月初七。乙字叁号,男,三十许,体瘦弱,左臂有旧疤。寒髓引,初型?”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看去。

      “......药性先发,内力失控,经脉逆行,呕血不止......七日后,形如枯槁,气若游丝,戌时,弊毙。”

      玉田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快速往后翻动着,册子里依然是同样的字迹和记录。

      “惑心散,改叁。乙字十七,女,约十七,怀胎五月,面有雀斑。辰时初,灌服三合......一炷香尽,容颜甚衰......观察月余,终亡。”

      玉田“啪”的一声将其合上,箱子里那些写有“试药录”的书册,无一例外都是与之类似的详细记述。而那缜密到残酷的工整笔记,让她顷刻就明白了箱子的主人写下它们的目的。

      “裴青简一直在拿活人试药?”

      耳边传来连照落的疑问,也是对两人心中所想的答复。玉田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因为很快她的脑中“轰”一声被什么东西炸响,她跪下身来,疯狂地在箱子里翻找着。

      连照落感到双腿有些瘫软,他缓缓靠在一旁,注视着玉田,声音变得细微,问:“你在找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每一册“试药录”的每一页每一字都细细咽下。试药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和体貌,她只能依靠年龄和特征去挨个辨认。

      房中的光柱随着日影变幻而在不知不觉间移动,空气间除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书页翻动声和纸页的碎裂声。

      半晌,玉田松开最后一本册子,双手缓缓垂下。

      “里面没有我爹娘,什么也没有。”她的眼中是呆滞和茫然,抬起头,“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哀伤。”

      连照落深吸一口气,问:“你家人的遇难,与裴青简有关?”

      “我不知道。”她缓缓支撑着站起来,“我只知道,爹娘曾拜“青衣客”为师,人在江湖上走,相识和分离总是如常,但他们从何而去,又为何而死,谁又能告诉我呢?”

      “姨母说,裴青简是唯一的线索,可我现在连他去了哪里都无从知晓。”她垂着眼望向脚下的那只箱子,“他是老神医,是我爹娘的师父,但这些书册却对我说,他不是一个好人。”

      “你回答我,我该怎么办?这些死去的人又能怎么办?”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回荡在空旷死寂的房中。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将四肢抽空,眼前变得模糊,脸上多了几滴温热。

      连照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挪到玉田面前。她立刻上前抱住了他,他也予以依靠。

      “裴青简不在这里,不代表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他轻轻道,“这些,都是证据。真相,总要由人来揭开的。”

      说这话时,他也努力压抑着心头的酸涩,那是一种比哭泣更深重的迷茫,他想继续说话,却不知以何种方式开口,开口后,更不知以何种方式面对。

      玉田抬眼,看向那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尘埃,她抹去了泪,是不想让眼前的一寸一毫都变得模糊不清、欲抓住而不得。

      相反,她捏紧了手指,心中激起波澜,一股力量席卷而来,那是种驱散沉重迷雾的渴望。

      连照落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却已感受不到她的颤抖。一阵轻风推门而入,将丹炉口残留的灰烬吹起,细雪般飞散了。

      风去华的忽然出现,将一阵风带进了屋内,也将玉田和连照落迅速拉回了尘埃落定的现实。两人转身,眯着眼望向门口的身影,她背在身后的刀身,也在屋中地面渗入长长的细影。

      她对玉田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我去去就来。”玉田淡定道。

      连照落心中一惊,道:“有什么话非要单独说?”

      风去华不置可否,看了眼玉田,转身离开。

      “她应该不会伤害我们,你就在这里看好这些证据,我去去就回。”

      玉田跟着走出去,转头看见风去华背身站在檐下,望着院中那些杂草。

      “你要跟我说什么?”

      风去华开口道:“雪无衣死了,被崔三月杀死了。她背弃一切,孤注一掷,却还是死了。”

      “我知道,雪无衣、崔三月、你,你们都是鹤楼的人。”

      “他们曾经是。”风去华顿了顿,“雪无衣在我之后进鹤楼,离现在过了差不多有五年。五年里,她很少与人交心,却告诉我,她是一个孤儿,流浪了很久,后来遇到了一个恩人,恩人照顾她,还教她读书认字。

      可是有一天,恩人却永远消失了,应该是死了。她又独自流浪了很久,被少主救下,才带进了鹤楼。”

      玉田有些动容,慢慢走近一点:“她若为恩人寻仇,与崔三月有什么关系......”话到一半,她止住,怔了怔:“是裴石珠杀了她的恩人?”

      “不是。”风去华道,“是裴青简。你们刚刚,可发现了什么?”

      玉田顿悟,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喃喃道:“竟然是这样,恩人是被裴青简……那摞书册里,说不定就有那个恩人的……”她歪了歪头,似还有许多说不清的疑惑。

      “雪无衣既然选择了复仇这条路,也代表她从此再与鹤楼无关了。她想知道的仇人的身份,少主都可以相告。这就是交换。”

      “可你们的少主又是从何知道这一切的?”

      风去华淡然道:“那是因为鹤楼不仅养杀手,还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而且,他救了我们的命,鹤楼中的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

      “即使成为他想统治江湖的杀戮工具?可雪无衣现在死了,你们要怎么办?”

      “不是他,是鹤楼,这与你无关。”风去华道。

      玉田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这一切,想说明什么?”

      风去华反问道:“你来裴庄,为了什么?”

      “为了寻求一个真相,与裴青简有关。”

      “世界天宽海阔,你这个年纪,有大把的机会施展抱负,做很多的事情、走很远的路,为什么偏偏逢人要讲一些虚无缥缈的道理,浪费光阴?”

      玉田平静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也没有资格管我。”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少干预他人恩怨是非,裴庄的事情,你不该参与。”

      风去华抬脚离开,经过门前时,朝屋内望了一望,回头问:“那个少年是你什么人?”

      忽闻一阵短促的笛声,玉田也循声向矮墙外望去,一笑:“这是你们鹤楼的沟通方式吗?你的主人在唤你了。”

      风去华银靴蹬地,人如断鸢斜飘而起,身影消失在芳菲楼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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