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局面一下又变得稳定起来。
　　何勇三人见刘易华和王不凡走过来站在他们对面，下巴微抬，眼神里都露出不屑。
　　他们刚刚嚣张的气焰一下就短了，也不咄咄逼人了，脸色虽难看，话语却“温和”了些。
　　“我们就是实话实说而已，夏绥就是故意的。”
　　刘易华：“故意的？你怎么知道故意的？”
　　王不凡：“欸，夏绥，你是故意的吗？”
　　夏绥：“当然不是了，确实是不小心，对吧白榆？”
　　白榆看他们一唱一和，好笑的同时心里也流过一阵暖流，道：“嗯，不小心的。”
　　夏绥三人顿时挑衅的看着他们。
　　“你们——”
　　夏绥：“这事儿确实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你应该知道的吧何勇？你看，你把水泼到白榆脚上，把泡面汤洒在他床上，也是不小心的吧？”
　　何勇本就难看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夏绥根本不给他机会。
　　“所以，你是懂我的吧？确实是不、小、心，以后也说不准，真是不好意思。”
　　何勇的脸色都有些扭曲了，其他两人也不再吭声。刘易华笑嘻嘻地接道：“哎呦你看这事儿闹的，夏绥也不是故意的，就这么过去吧？”
　　王不凡：“就是啊，都是室友，包容一下。”
　　夏绥笑着做最后的总结：“你怎么说？”
　　何勇还能怎么说，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没事儿，是我误会了。”
　　刘易华：“哎呦，这敢情好。”
　　三人都没再说话，何勇臭着脸去清理自己的鞋子，另外两人躲自己床位猫着了。夏绥冷冷瞥了眼，带着白榆和刘易华他们一起出去了。
　　校外一家饭馆的小包厢内，李依然和周娇听完了前因后果，都是咒骂出声，连一向不说脏话的周娇都草了一声，道了句傻逼。
　　“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啊，欺软怕硬的怂货！呸！”
　　“白榆你该早点跟我们说的，平白挨了他两泡水！”
　　“唉，我和华子还是来晚了，没能看见夏绥泼人的英姿。”
　　白榆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在夏绥进来时他就把目光投过去了。夏绥一只手拿着盆，走到何勇身边，他要高一点，因此垂眼看了人几秒，手才慢慢倾斜，浇地差不多了夏绥不慌不忙地正回手。低头再看了几秒被污水浸湿的鞋面，笑意攀上嘴角，他嗤笑出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好意思啊。”
　　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夏绥，白榆愣住了，为他的举动，更为他那一瞬的阴郁。
　　“之后怎么办？他这种人感觉还会耍小动作，你们还在一个寝室呢。”周娇在愤怒后就冷静下来，思考着对策。
　　“草，告老师！他这是校园霸凌了！”刘易华脱口而出。
　　“就是啊，让学校收拾他！”
　　白榆沉默，夏绥沉声道：“没那么容易。”
　　周娇也道：“不好办，何勇他们干的这些事儿，虽然恶心，但不大。就像他们说的，不小心，又没打人又没骂人的，怎么来定？”
　　王不凡：“也是啊，到时候叫去一问，他们咬死是不小心，还说道过歉，就这么两次，哪能说明是他们故意干的？”
　　事实确实如此。
　　夏绥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在头两次被恶心时他虽想过去找老王，但最后还是没行动。第一是因为大概率找了也没用，像校园霸凌这么大的事儿，没证据怎么来定？老王是班主任，肯定要公平公正地处理。第二是因为，即使老王相信他，愿意为了他奔走，但这事本身就不是好解决的，等一段时间收集证据？怎么收集？何况何勇他们难道不会消停一会儿或是做得更隐蔽更无辜些？所以很有可能是空手而归。
　　所以，到了最后，他也只是申请换了宿舍。但还在同一个学校，还在同一个班，又怎么可能躲的了。
　　夏绥曾走在斜坡路上被撞，彼时只能狼狈趴在地上，忍受着火辣辣的疼与耳边那句轻佻的“不好意思”，路过学生的窃窃私语与教学楼的施工声环绕，让他多年后望见拔地而起的那座红砖色建筑时，恍惚步入连绵不绝的阴雨季；也曾用着一个被“无意”碰倒的、满是凹痕划痕的水杯度日，最后被封入锁盒，再没打开；也曾步入前一刻嬉笑怒骂、推门后寂静如夜的新寝室，如同沉进深海……
　　总归，这两年多夏绥不太顺利的过过来了，但白榆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夏绥道：“不就是缺证据吗，我们让他把证据拿出来就行了。”
　　“怎么做？”
　　“哇哇哇有点激动！是要来做个局吗！”
　　夏绥：“当然。”
　　李依然：“啊啊啊我也要来！”
　　夏绥：“你和周娇看着就行，这事儿我们来。”
　　“啊，好吧。一定要跟我汇报实时情况啊啊啊！”
　　“对。”周娇也在一旁附和。
　　夏绥不知想到什么失神片刻，在他们叽叽喳喳讨论方案时回过神，微不可查地嗯了声。
　　有朋友关心，有他们仅仅为了自己这个人而义愤填膺，去出些天马行空、啼笑皆非的主意，这样的感觉很好。
　　26岁的他在此刻感受到了迟来的、曾缺失的欢喜。
　　你是否也和我一样的想法呢，白榆。
　　夏绥转头去看白榆，白榆确实正看着讨论的四人，神情动容，但下一秒就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移开视线。夏绥经常看白榆，很多次也都是这样对视着，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避开，每次溃败转移目光的都是白榆。但这次，是他先退了，也许是因为白榆有些不一样的目光，也许是自己慌乱一瞬的心。他没深究，只是转移视线淡淡略过。
　　吃完饭，女生们回寝室了，刘易华两人也要回去补作业了。夏绥抬脚去了操场，白榆默默跟着。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白榆脑子里都还是混乱的，一件件事、一份份情绪交缠在一起，如同一个被猫玩弄的线球，找不到头。他和夏绥并肩走着，没人说话，好像只是吃完饭来散步消食的。
　　走着走着，白榆不自觉落后几步，盯着夏绥看。这时候好像所有混乱的、张牙舞爪的线条都乖顺起来了，心里捣乱的猫也温驯了，只要看着夏绥。
　　看着看着，身体里好像放了场烟花秀，五颜六色、噼里啪啦，盛大的让他的躯体都想附和起来，放弃一切琐碎，去追逐、去妄想立于灿烂之下。
　　“你——”
　　夏绥回头，看着表情怔怔的白榆，问：“怎么了？”停下脚步本想等人走过来，但他一停白榆也停下了，只好走过去揽住人。
　　“你——”
　　“嗯？”
　　“我——”
　　“你啊我啊的，到底怎么了？”
　　白榆看着夏绥温和的神情，听着他轻柔的声音，嘴微张，却吐不出一句话。颈后对方的触感前所未有的强烈，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也是出奇的烫人，白榆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震耳欲聋。
　　好奇怪。
　　这种感觉……是什么？
　　“……白榆？”
　　夏绥的呼喊砸在耳边，白榆陡然回神，感受着自内向外散发的燥热，开口道：“我想吃雪糕。”
　　“……雪糕？”夏绥愣了愣，慢半拍回：“走吧，超市应该还有。”
　　冰柜里的雪糕种类多，白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巧克力脆皮雪糕，他伸手拿起。夏绥扫了两眼其他的，道：“不试试其他的吗？”
　　“不了，喜欢这个。”
　　夏绥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去结了账。
　　白榆撕开包装袋，咬了口，甜味直直涌进了心脏。
　　第二天一早，李依然和周娇一进教室就见平时都在背单词的白榆居然趴桌上睡觉，瞬间就和昨天的事联想到一起了，轻手轻脚挨到了桌前，眼神示意夏绥他没事吧。
　　夏绥摇了摇头。
　　白榆会在黑夜中放任自己，可以是对家人的思念，可以是渴望温情的遥想，也可以是对温暖的依恋与珍视。但他流过的每一滴泪里，绝没有生活的郁郁。
　　没一会儿早读开始了，白榆也睡不成了，于是起来拿出书开始背。
　　夏绥偷偷瞄了白榆几眼，好像人眼底是有些青黑。昨晚自己都过了好一会儿才睡，何况他。
　　白榆偷偷瞄了夏绥几眼，昨晚失眠的时间里有一半多都是想的他。
　　早读结束后，李依然转过来，问：“白榆你没事吧？昨晚没睡好吗？”周娇也盯着他等回答。
　　白榆笑道：“没事儿，昨天去夏绥家午睡睡久了，晚上有点睡不着。”
　　“这样啊，那就好。”两个女生没再多问。李依然严肃了会儿就又恢复原样了，嘴里念叨个不停：“好饿好饿，起晚了买了东西都没吃……你们吃不吃？”李依然晃了晃手里的肉松小贝。
　　夏绥和周娇都吃过，当然摇头。白榆没见过也没吃过，就多看了几眼，被李依然察觉到，立马道：“白榆，你尝尝，可好吃了！”
　　白榆犹豫几秒，还是问道：“这叫什么啊？”
　　“肉松小贝，外面是肉松，里面有很多酱，来来来拿一个！”
　　“谢谢。”
　　白榆单手小心拿起一个，夏绥见状伸出手接在下面，果然掉了点海苔和肉松渣。
　　白榆愣了下，看向夏绥，脸上的笑扩大，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晃眼。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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