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的新衣

　　我气冲冲来到关系最亲近的二表姐家。
　　我叉着腰向二表姐抱怨：“他们需要的只是及时达标的任务，根本不在意我怎么样。”
　　二表姐递过来一盏茶：“别这么说，小姨和姨夫是为你好，他们是病急乱投医用错了方法。”
　　“那你说，我同学是恭维我吗？”从前，有厚厚的奖状为证，我从没怀疑过他们说的假话，但现在，我产生了怀疑，因为看到父母太过坚定的眼神，因为听到同事或教授偶尔调侃某位大龄未婚的教授。
　　“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别人家孩子’一直羡慕着你的。”
　　“你，羡慕我？”我扭头看向她身后一整面墙的半透明玻璃柜，颜色样式各异的名牌包，是这个豪宅里最便宜的存在：“你有什么可羡慕我的？”
　　门铃响动片刻后，客厅传来成熟的男声：“咱们家高材生过来啦，一起吃饭吧。”
　　“姐夫好。”
　　我入席餐桌，二表姐夫搂着一个锅盖头小男孩喂食，嬉嬉笑笑说着我听不懂的动画片里人物的故事，二表姐不时给这父子俩添菜，笑容温柔。
　　真是温馨的一家人啊。
　　这一刹那，我生平第一次有点羡慕二表姐。
　　我所憧憬的婚姻生活，正是眼前这样，欢乐祥和，夫妻恩爱，孩子可爱。
　　也许就像二表姐说的那样，就像姑妈们说的那样，就像父母说的那样，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我好，刺痛我的话语只是一时情急，贬损我的话语只是为了让我痛定思痛。
　　如果遇到像二表姐夫这样的好男人，我确实也可以闪婚闪生，他俩是我身边人里爱情和婚姻的完美典范。
　　我凑到二表姐耳边：“看你现在多么幸福啊，不枉你当初休学一年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她红着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被孩子的呼喊转开视线。
　　——
　　最近的日子里，父母满脸写着“你嫁不出去我很丢人”，为了远离家里低气压的状态，我答应帮休婚假的同事顶几天夜班。
　　父母嘲讽我是傻子，人家都忙着休婚假，就我埋头苦干，我不理解，“埋头苦干实干”不正是他们从小教育我的吗？
　　结果就是斥我现在赚钱了翅膀硬了开始顶嘴了。
　　现在，我接手的一位老太太很喜欢唠叨，脾气也古怪，白天我要哄她吃药，要劝解被她骂哭的护士，要安抚被她激怒的护工，晚上要被迫听她当年的“光辉事迹”，我几乎倒背如流。
　　想假装不在医生办公室以躲清净？
　　我从办公室躲到值班室，从治疗室躲到夜班食堂，她总能找到我，然后继续高谈阔论。我怀疑老太太拿我当躲猫猫的NPC。
　　这一晚，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哄回病房睡觉，经过护士站时就看到母亲在与值班护士聊天：“我从小就教育她助人为乐，这不，同事要休婚假，她义无反顾就答应替班。”
　　母亲看到我，把保温饭盒提过来：“你最近夜班辛苦，这补汤是你爸熬了一天的，还有，你常用的护手霜我估摸着医院的备份快用完了吧，也给你带来了。”
　　我看到两个小护士投来羡慕的目光，说一句所有旁观者的统一评价：“你爸妈真是宠你啊！”
　　从前听到旁人的夸赞我会感到自豪，但是，现在，我产生了怀疑。
　　我怀疑父母有两套灵魂，一套是事无巨细人人称羡的关爱，一套是不达目标就直击人格痛处的贬损，每当我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爱我的时候，两套灵魂便在我心中来来回回地撕扯。
　　网上有情感博主说，某些人的爱是有条件的，当你无法达到条件，爱就会缩减甚至消失。
　　我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伪。
　　——
　　爱唠叨又脾气古怪的老太太要出院了，临走前说要把孙子介绍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一张帅照已经招呼到眼前。
　　从前吐槽花痴们的脑回路，如今才知道，在绝对的美色面前，我的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
　　他叫孟威，是我喜欢的高大硬汉形象，是我崇拜的工作类型，最神奇的是我们聊什么都恰好观点一致，即便我略带挑衅地提起女权主义，他也情绪稳定的表示尊重：“争议代表社会进步，是女性权利地位受到保护和尊重的体现。”
　　我申明：“我可不是极端女权主义，某些国家极端的女权主义我猜是个别人煽动了不明真相的女性群体，这就说明女性读书识字接受教育很重要，没有知识她们就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我每年都给帮助女童读书的慈善团体捐款。”
　　孟威掏出手机：“哪个平台，以后我们一起献爱心。”
　　有言语，有行动，简直天上掉下来个soul mate啊！
　　从前我总吐槽方菲追的偶像剧，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完美的男一男二，但现在，我好像遇到了。
　　于是我们很快交往。
　　同事们见到唠叨老太的儿子来医院接我下班，玩笑我是天上掉下来个威猛小哥哥，早知道如此当初应该争着给老太太做主管医生。
　　有个师妹四处散播留言，说我心机上位，我诚恳指出：当初嫌老太太麻烦要求对调管床的是她，再做出“姐妹情深”的样子，逢人就说手里明显不是一人份的牛奶、水果、蛋糕啊、烤串啊是带给师妹的，她对我多么多么热心多么多么热情，不久后，她想凑上人堆聊点什么，一过去人堆就散开了。
　　——
　　父母见过孟威一次，最后只挑剔地说警察工作很忙，让我有心理准备。
　　大姑妈笑说：“弟妹，从前我就跟你说不用太担心，胜男是个福气包，前脚脑子发困，后脚就有主动送上门的枕头。”
　　我很想问那你之前给我介绍那些“牛鬼蛇神”干嘛。
　　“真是，你说的有道理。”母亲笑面如春，随后要求我减肥，她准备给我定做一身旗袍，待见对方父母时让他们知道我们家的底蕴。
　　总之，因为孟威的出现，使得我的家庭恢复到前所未有的和谐美满。
　　恢复到什么时候呢？
　　我想，应当是宋宇那个干儿子出现之前的时候，这么多年，我一直为之努力，如今终于恢复到模糊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隐约感觉到，似乎每次只要达成父母与我发生争执的事情，名为“不愉快号”的开关就此关闭，家庭感情恢复和睦。
　　等等——
　　我隐约感觉到了开启机制是什么，目的是什么，由来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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