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见南山

作者:点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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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ring flow.6


      自那场交织着玫瑰芬芳与咖啡苦涩的深夜谈话后,陈悠刻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微信对话框里,她回复的措辞总是得体而疏离,用“正在排练”、“日程已满”、“感谢挂心”这样圆融却不失分寸的理由,将许南山每一次看似随意的问候与邀约,都巧妙地阻隔在安全距离之外。
      她需要这片喘息的空间,来消化那颗移植心脏背后的生命重量,以及他那番将一切情感都量化为冰冷数字的“利益宣言”。
      她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精灵,迅速退回到自己用汗水和梦想构筑的结界之中,用日复一日的旋转与跳跃,来抚平内心被他搅动的、过于汹涌的波澜。

      此刻,她正倚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秋日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暖意,透过洁净的玻璃,却未能驱散她眉宇间凝结的淡淡轻愁。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轻叩着冰凉的窗面,指尖透出些许苍白的色泽。手机紧贴耳畔,听筒里传来母亲那熟悉且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之声。

      “悠悠,你父亲单位的老相识,在杭州这边的人脉圈里,恰好与一位剧团的副团长交情匪浅。我与你父亲商议着,想方设法将你从北京调回来。
      那边的竞争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生活更是居大不易,你一个女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总归是安稳些……”

      陈悠静默着,目光失焦地投向楼下如金属洪流般奔涌的车阵。
      电话那端的絮语,像一张温柔却坚韧的网,试图将她拉回那个四季分明、湖光潋滟,却也可能一眼望尽余生的轨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都市尘埃的味道,打断了母亲的话,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妈,我不回去。”她略作停顿,抛出了一个最具分量的理由,“我刚刚与一位投资人正式签署了合约,对方投入的是真金白银,为我铺设道路,倾注资源。我必须把握住这转瞬即逝的黄金时期,交出亮眼的成绩单,否则,岂非辜负了这份信任?日后,还有谁敢在我身上投注期望?”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固执!你又不需在那人的公司坐班,舞蹈艺术,在西湖畔的剧场与在皇城根下的舞台,又能有多大分别?再说,北地干燥,你的身子如何适应?知女莫若母,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妈妈会不知道么你不要老活在过去……”
      “妈!”陈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触及逆鳞般的锐利,她不愿再聆听下去,“我这边尚有要事,先挂了。”未等母亲回应,她便决绝地按下了终止键。

      听筒里瞬间只剩下空洞的忙音,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响,只剩下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中回响。
      她转过身,背脊贴上冰冷的玻璃,一股难以名状的郁气堵塞在胸腔,沉甸甸的。

      客厅里,程鸢正慵懒地陷在沙发深处,怀中抱着一只硕大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炸鸡桶,指尖还拈着金黄的薯条,吃得心无旁骛,唇角沾染着些许幸福的油光。见陈悠从光影交织的阳台走出,她含糊地招呼:“电话打完了?快来,分享这片刻堕落的欢愉!”

      陈悠走近,倚坐在沙发的另一隅,望着程鸢毫无负担大快朵颐的模样,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近乎叹息的羡慕,轻声道:“有时,真羡慕你,能这般无所顾忌地享受口腹之欲。” 这话语里,浸透着舞者常年与体重秤、与卡路里博弈的疲惫,也藏着一丝对简单快乐的向往。

      “给你!”程鸢豪爽地递过一根酥脆的薯条,“偶尔一次的放纵,天塌不下来!就算长了一两分分量,你们家那位许先生,难道还会因此苛责不成?我看他带你出入高级餐厅时可没手软,若真圆润了些,他也该负起责任!”她挤眉弄眼,语调里满是戏谑。

      陈悠无奈地递去一个白眼,正欲反驳,掌中的手机却再次不合时宜地嗡鸣起来。屏幕上跃动的,正是那三个字——“许南山”。

      程鸢眼风扫过,立刻捕捉到了,指尖还捏着那根象征“罪恶”的薯条,笑容变得愈发暧昧难言:“哟?这是哪位贵客?嗯?真是说曹操,许总便到?”

      陈悠感觉心尖微微一颤,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她握住程鸢执着薯条的手,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下那半根食物,仿佛借此汲取一丝直面现实的勇气。随后,她才起身,走向相对安静的角落,调整呼吸,接通了电话,语气刻意维持着公事公办的疏淡:

      “喂,许先生?请问有何指教?”

      电话彼端的许南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刻意的称呼,眉宇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他立于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逐渐被晚霞浸染的天际线,语气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今晚有一个行业内的交流酒会,规格较高,与会者多是圈内重要的合作伙伴与旧友。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女伴出席,正式将你引荐给他们。”

      “我……出席吗?”陈悠的第一反应仍是抗拒,她寻找着托词,声音里带着精心计算过的迟疑与自谦,“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听闻贵公司旗下亦投资了数位风头正劲的当红小花,她们声名显赫,光彩照人,由她们陪伴应酬,岂非比我这个籍籍无名的舞者更为相得益彰?也更符合您的利益需求吧?”

      程鸢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以口型无声地喝彩:“好一招以退为进!”

      许南山在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寂静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透过电波沉沉压来。旋即,他开口,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平静却如同最终裁决:“我晚上七点,准时来接你。”

      这并非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通知。语毕,通话便□□脆利落地切断,留下陈悠握着尚存余温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心头萦绕着几分气闷,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

      未过多久,门铃清脆作响。程鸢雀跃着前去应门,门外伫立着的,是许南山那位总是面容沉静、行事高效干练的年轻女女秘书。她手中捧着数个设计精良、印着顶级奢侈品徽标的硕大礼盒袋,恭敬地递入。

      “陈小姐,这是许总嘱咐送来的,请您准备。”女秘书言简意赅地传达完毕,便礼貌地躬身告退。

      程鸢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协助陈悠拆解这些神秘的礼盒。
      当那件礼服全然展露于眼前时,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近乎惊叹的低呼:“天哪!这裙子……这质感,这剪裁!价值定然不菲!宝贝,你这哪里是遇到了老板,分明是邂逅了童话里的教父吧?!”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抚过那光滑如月下流水般的缎面,赞叹不已。

      “休得胡言!”陈悠嗔怪地拍开她的手,心跳却因这件过于华美的赠礼而再次失序。

      那是一件色泽纯正饱满的绯红色鱼尾礼裙,色彩如同陈年波尔多的酒液,又似暗夜中极致绽放的丝绒玫瑰。
      剪裁堪称艺术,完美勾勒出女性身体的曼妙曲线,自纤细腰肢以下缓缓收束,至裙摆处则如人鱼尾鳍般优雅地迤逦散开。最精妙之处,在于那缀满细碎水晶的极细肩带,闪烁着星辰般冷冽璀璨的光芒,恰好轻栖于她清晰锁骨的婉转曲线上,将那片肌肤映衬得愈发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陈悠伫立在宽大的穿衣镜前,凝视着镜中的倒影。青丝被尽数挽起,盘成一个优雅而利落的发髻,几缕不羁的碎发垂落颈侧,平添几分随性的风致。
      鬓边,别上了一枚与肩带设计相呼应的水滴形钻饰发卡,与耳垂上那对小巧莹润的珍珠耳钉悄然呼应。
      镜中人,褪去了练功房里的素净与随意,被这一袭红裙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曲线婀娜,肤光胜雪,整个人宛若一朵在暮色中骤然苏醒、秾丽不可方物的红玫,散发着一种极具侵略性、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绝美。

      当许南山准时出现在寓所门口,目光触及盛装而立的陈悠时,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那光芒如流星般倏忽即逝,迅速被他收敛于平静的眼波之下,然而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地在她身上停留了远比平常更久的时间。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陈悠那大片裸露的、在灯光下泛着瓷器般莹润光泽的肩背时,眸色骤然转暗,如同风暴前夕海面上积聚的浓重阴霾。

      他微微侧首,视线锐利地扫向身旁垂手侍立的女秘书,那眼神冰冷且带着审视的意味,无声地诘问为何会选择如此“大胆”的设计。
      年轻的女秘书在自家老板这不怒自威的注视下,几乎屏住呼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嗫嚅着试图解释:“许总,这是品牌本季主打,也是公关部门极力推荐的款式……”

      “这里没你的事了。”许南山淡声打断,音调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

      “是!”女秘书如获大赦,几乎是步履匆忙地离开了这片低气压区域。

      陈悠不解地望着女秘书近乎逃离的背影,复又看向面色微沉的许南山,眨了眨清澈的眼眸:“嗯?她怎么……”

      许南山已迅速恢复了惯常的从容,语气平稳无波,仿佛方才那瞬息的冷冽仅是错觉:“无妨,让她先去处理别的事务。”

      “哦?”陈悠故意拖长了尾音,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望向他,唇角弯起狡黠灵动的弧度,“看来,许先生是位体恤下属的仁厚上司。”

      许南山未置可否,而是迈步向她走近。他身形挺拔,即便陈悠足蹬高跟鞋,依旧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步履沉稳,带着周身那股熟悉的、清冽悠远的木质香气,逐步靠近。

      陈悠不自觉地喉间微动,指尖下意识地相互绞紧,心脏在胸腔里敲起了密集的鼓点。被他迫近的气势所慑,她的脚步微微后移,直至脊背轻轻抵上冰凉的车门,退无可退。

      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之时,许南山却只是优雅地伸出手,流畅地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继而,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尽绅士风度地、虚虚护在她头顶上方,防止她碰撞到门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请上车。”
      陈悠干笑两声,借此掩饰内心方才翻涌的尴尬与那一丝不该有的期待,俯身坐入车内。

      车内空间密闭,属于他的气息愈发清晰可辨。座驾平稳地滑入夜晚的车水马龙之中,窗外的霓虹幻化为一川流动的星火。待那阵尴尬稍缓,陈悠试图寻觅话题打破沉寂,指尖无意识地轻抵唇边,思索着合适的言辞。

      然而,在一个红灯转亮的间隙,许南山却再次向她倾身靠近。

      陈悠的呼吸骤然一窒,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向后微缩:“你……”

      “我不太中意‘许先生’这个称谓。”他淡然打断,目光沉静地锁住她略显慌乱的明眸,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小小倒影。
      “我记得说过,你可以尝试呼唤我的名字。”他的语调平淡无奇,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持。

      言罢,他并未有进一步的举动,而是伸手越过她,拉过她身侧的安全带,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稳妥地为她系好。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靠近的唯一目的,便是确保她的周全。
      “安全带还是要系好。”

      完成这一切,他便重新端正坐姿,目光专注地投向车流的前方,仿佛方才那短暂的……靠近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从未发生过。
      陈悠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飞速流转的璀璨夜景,心脏却在他视线不及之处,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狂放地奔腾起来。面颊上灼热的温度,久久未曾消退。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变更,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关于心理距离的博弈。而那根刚刚被扣上的“安全带”,象征的究竟是保护,还是某种更亲密联结的开始,已然在暧昧的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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