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洞鞋踩过前任玉足

　　海城璀璨的夜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铺展，遥远而疏离。厉玙北陷在顶层别墅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里，身影几乎被浓重的夜色吞噬。长腿交叠，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冰冷的皮革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

　　他眼眸深邃，没有焦距，只有一片酝酿着风暴的沉郁墨色。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生锈的锯子，粗暴撕裂了死寂。

　　厉玙北眉心紧蹙，眼底掠过烦躁。瞥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压抑着戾气，慢条斯理划开接听。

　　“妈。”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厉母保养得宜的声音带着关切絮叨传来，问及他姐姐的腿伤和他们在海城的安排。厉玙北只回了一个冷淡的“嗯”，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

　　短暂的沉默后，厉母的声音变得小心而试探：“妈在手机上……看到小苏了。”

　　她顿了顿，语气复杂，充满迟来的认可与深刻感慨，“这孩子，如今真是了不得。赤手空拳在海城打下这么大一片江山，那份魄力、决心、手段，厉氏的老臣子也未必及得上。”

　　一声沉甸甸的叹息传来，“当年……是妈看走眼了。只想着门第悬殊，你又为她不顾前程，她那时根基浅薄……那样的感情，注定夭折。”

　　话锋一转，惋惜几乎满溢：“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苏卿璃，已站在和你一样的高度！家世、能力、格局、心气……怎么看怎么登对，这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厉玙北握着手机的五指骤然收拢，指节青白，手背青筋如冻土裂痕。下颌紧绷如石，喉咙被浸透冰水的棉絮死死堵塞，窒息感沉沉压下。听筒里只余他压抑的呼吸和母亲悠长的叹息。

　　厉母似感受到他无声的抗拒，声音更轻缓，带着过来人的通透与不易察觉的懊悔：“说起来……当年她收了那五百万，妈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这孩子清醒，识大体，知道什么路能让她站得稳、走得远。她看得透，也舍得下，这份决断……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声音里的惋惜更深，带着“错失珍宝”的悔意，“唉……当初就该再多给她一些！那时就隐隐觉着，她绝非池中物，给点东风，真能直上青云！可惜……给得少了，不够她施展。若在厉氏，定是一方大将……”

　　“妈。”厉玙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冰冷如砂石磨砺，“说完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只余一声更轻的叹息：“……行，早点休息。照顾好薇薇。”

　　“知道了。”三个字吐出，通话被毫不留情地掐断。

　　忙音在奢华的客厅里突兀响起，旋即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厉玙北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久久未动。屏幕早已熄灭，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母亲那迟来的“认可”与“惋惜”，如同淬毒的针，精准扎入心口最痛处，点燃了混杂着巨大讽刺、不甘、愤怒与执念的烈火。

　　“识大体、清醒、决断？”

　　他低低重复母亲的褒奖，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刺骨、近乎扭曲的弧度。

　　是，她多清醒！清醒到用五百万斩断一切！清醒到把他滚烫的真心当作可称量、可交易的筹码！

　　清醒到……连他母亲都开始惋惜当初买断的价格给低了！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猛地将手机掼在沙发垫上，身体重重后仰，昂贵的皮革发出呻吟。他仰头对着刺目的水晶吊灯，眼眸却在光影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珠联璧合”？登对？多么辛辣的讽刺！在母亲眼中，苏卿璃的价值，终于从需要“打发”的贫寒学生，跃升为足以匹配厉家门楣、甚至能为厉氏所用的奇才了？这迟来的般配，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嘲讽！

　　他从未要厉氏认可的般配！他要的是那个会慢下来听他电话煲的卿卿姐姐！

　　是她那颗……他从未焐热过、也从未真正属于过他的心！

　　璃光技术部里，苏卿璃当众甩出六百万、用“资助”二字羞辱他和厉家的冰冷锋利，清晰浮现。那才是她——清醒、决绝、带着玉石俱焚般的骄傲。

　　母亲惋惜给少了？他心底的咆哮冰冷：给多少都没用，再多钱也买不到她一丝留恋！

　　她的心，是代码与野心浇筑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挫败、不甘与更强烈的占有欲，如同熔岩在胸腔奔涌冲撞。他猛地睁眼，眼底最后的光亮湮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近乎偏执的疯狂。

　　“珠联璧合？”他对着空荡的奢华客厅，轻声自语，冷如寒流，“很好。”

　　既然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如此登对，那他就将这“登对”变为现实，用她无法抗拒的方式！

　　他霍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海城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如散落的星屑。

　　目光穿透玻璃，仿佛锁定了城市某处——璃光互娱灯火通明的大厦。

　　玻璃倒影里，映出他褪去所有伪装的容颜——冰冷、锐利，充斥着志在必得的狩猎者气息。

　　“姐姐……”他无声翕动嘴唇，对着灯火通明的倒影，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势在必得的微笑。

　　“温水煮青蛙？太慢了。”
　　他低语，唇角勾起更冷更锋利的弧度，毁灭性的占有欲在眼底燃烧。

　　“这一次……我要烈火烹油。”

　　璃光大厦对面，一栋低调的四层建筑深处，是苏卿璃重金打造的专属音乐工坊。这里隔绝喧嚣，只为孕育游戏的灵魂之声。

　　苏卿璃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乐器轰鸣或激烈争论，而是截然相反的景象。暖融融的灯光流淌在精心设计的空间里，昂贵的香薰气息若有似无，触目所及是雅致的艺术摆件和新鲜欲滴的各色鲜花。与其说是音乐工作室，不如说更像高级主理人咖啡馆。

　　她今天专为此BGM而来——那是游戏结局的“魂”。当濒死的主角拒绝鬼店主“杀光人类，共享人间”的诱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瞥向窗外，却只看到孩童惊恐四散如鸟兽。主角疑惑垂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逐渐透明、消散……
　　他，成为了下一任的鬼店主。

　　苏卿璃的要求近乎偏执：要一种“静谧的绝望”，万籁俱寂的背景下，唯有主角那沉重、孤独、如同丧钟般逐渐微弱下去的“咚咚咚”心跳声，成为贯穿始终的唯一线索，直至彻底湮灭。

　　此刻，风暴中心的慕琦冉背对门口，坐在昂贵的监听设备前。她素面淡妆，标志性的玫瑰金长发用古朴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暖黄灯光勾勒出她随性又极具艺术感的身影——

　　慕大总监。当年被父母强按头报考海城科技大工科，后同为理工女的苏卿璃创作许多小游戏背景音乐。大一刚结束与伯乐褚卿月一起闯荡流行乐坛，一手打造出无数爆款偶像金曲，更拿下了分量十足的电影电视配乐大奖。

　　褚卿月现在已成为内娱头部公司天工映画的掌舵人。

　　在名利巅峰，她却厌倦了流水线般的创作，转身考入伯克利音乐学院攻读博士，最终选择在璃光落脚，一头扎进游戏音乐这片更具叙事张力的土壤。

　　然后跳槽入职璃光第一天，慕琦冉尴尬发现：那位曾与她并肩作战、如今已是娱乐巨鳄的前老板褚卿月，不仅是苏卿璃和秦舒窈的老友，更是璃光互娱早期最坚定——尽管金额不大的伯乐投资人之一。而褚卿月的天工映画，同样是从小平房起步，与璃光一样，书写着白手起家的女性商业传奇。

　　苏卿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慕琦冉未回头，只抬手暂停了设备里一段低沉压抑的弦乐demo。

　　她缓缓转身，清丽面容上无意外，只有“终于来了”的了然，眼底沉淀着艺术家未熄的固执火苗。

　　“苏总，”她声音平静，指尖无意识轻敲光滑桌面，“您要的静谧绝望和单一心跳，第十七版。听听？”

　　不待回应，指尖轻点。

　　刹那间，冰冷粘稠的寂静如实质弥漫。极其微弱、如同隔水的环境底噪铺垫着令人窒息的空旷。

　　随即，一声沉重、缓慢、带着不祥回响的“咚”，突兀而清晰地砸在这片死寂之上。

　　苏卿璃屏息。

　　那心跳声，比她预想的更孤独绝望。每一次搏动，都耗尽最后气力，带着心碎的疲惫挣扎。它在空茫中回响，清晰如耳畔，又遥远如异世。弦乐如冰冷雾气缠绕，却无法稀释那彻骨的寒意。

　　心跳渐弱、间隔拉长……生命正不可逆转地流逝。就在即将湮灭的临界点，慕琦冉指尖悬停于控制键，目光锐利地刺向苏卿璃。

　　工坊落针可闻。唯余垂死心跳的微弱余韵，与苏卿璃眼中翻涌的复杂光芒。

　　无声的审判降临。慕琦冉微挑眉梢，眼神如诘问：你要的静谧绝望与心跳丧钟，此即答案。

　　苏总，这一版——过？
　　还是不过？我们……还吵吗？

　　慕琦冉精心铺陈的静谧绝望与心跳丧钟在空气中弥漫，那沉重缓慢的“咚…咚…”声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聆听者的呼吸。

　　她指尖悬停在控制键上，目光锐利如刀，无声地等待着苏卿璃的最终裁决——是战火重燃，还是难得的休战？

　　然而，苏卿璃仿佛完全没听见那悬而未决的质问。她只是微微歪了下头，厚重的黑框眼镜片后，那双习惯于穿透代码逻辑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新话题：“对了，褚卿月过几天回海城。”慕琦冉眼底那点固执的艺术火花瞬间被一丝讶异取代：“阿月？她来做什么？”

　　她对这个一手带她入行、如今已是娱乐巨头的前老板兼老友，始终保持着复杂的关注。

　　苏卿璃身体向后微仰，半坐在旁边一张厚重的实木工作台上，姿态放松得近乎懒散。

　　脚上那双标志性的卡通洞洞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敲击着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心跳声形成荒诞的对比。

　　“Echo Point世界巡演，海城站。”

　　苏卿璃言简意赅，“她得亲自盯着点那几个宝贝儿子回归舞台的状态，毕竟是你们俩当年一起奶大的顶流天团，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顿了顿，从卫衣口袋里摸索出几张设计精美的硬质卡片，随意地递给慕琦冉：“喏，她托我转交的，内场VIP，位置绝佳。算你带薪追星福利。”

　　慕琦冉接过那几张沉甸甸的门票，指尖摩挲着上面烫金的团徽，玫瑰金发丝下的表情有些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哼：“算她还有点良心。”

　　苏卿璃抱着手臂，洞洞鞋晃荡的节奏没停，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而略带凝重：“还有件事。过几天我们几个碰头，除了叙旧，主要是讨论璃光要不要……上市的问题。”

　　她看向慕琦冉，眼神认真起来，“褚卿月是天工映画的掌舵人，公司比我们早几年经历这个阶段。她作为璃光的第一位天使投资人，又是过来人，她的建议很重要。”

　　“上市？” 慕琦冉放下手中把玩的监听耳机，眉头微蹙，脸上的玩味被严肃取代。

　　她走到旁边的吉他架旁，却没有碰琴，只是倚靠着，目光灼灼地直视苏卿璃：“那你自己呢？苏卿璃，你想吗？”

　　这问题问得直接，也问到了核心。

　　苏卿璃晃动的脚停了下来。她沉默了几秒，眼神透过镜片望向窗外璃光大厦的轮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不想。”
　　她顿了顿，语速不快，像是在梳理内心早已确定的答案：“一旦上市，璃光就不再只属于我们了。股东大会上，每一个决策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质疑着、掣肘着。游戏创作最需要什么？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是孤注一掷的勇气，是敢为不可为的魄力！可资本要什么？是看得见的、快速的投资回报率！”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看看我们现在在做的《鬼宿旅店》，再看看老王在国外憋着的大招……哪一个不是前期投入巨大、回报周期漫长的无底洞？如果现在坐满了股东，那些只盯着季度财报、目光短浅的家伙，会允许我们把钱和时间浪费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梦想上吗？他们只会叫停！只会逼我们去做下一个《心渊回响》的复制品，安全、来钱快，但也……索然无味！”

　　璃光互娱，作为国内顶尖的游戏大厂，其实早几年就已达到了令人艳羡的上市资格门槛。然而，苏卿璃这位掌舵人，却始终像守护着珍宝的巨龙，死死盘踞在“不上市”的立场上。

　　她的理由清晰而强硬：璃光早已过了需要靠上市融资来续命的阶段，账面上流淌的现金流足够支撑她构想的任何蓝图。上市带来的所谓分散风险，在她看来远不及失去对璃光灵魂——那份纯粹创作自由风险来得可怕。
　　更别提每年必须公开的详细财报，那无异于将璃光的底牌和软肋，赤裸裸地暴露在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面前。

　　在璃光正以惊人速度向上攀登的关键时期，苏卿璃只想将决定权，牢牢攥在最初那个从泥泞里一起滚打出来的、核心小团队的手中。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现状的清醒认知和一丝难以排解的烦闷：“周钊……他是铁了心支持上市，说这样才能构建更稳固的抗风险体系，让璃光成为真正的巨轮。舒窈……她还在摇摆，两边都有道理，暂时中立。老王在国外，说需要点时间再想想……”

　　慕琦冉静静地听着，倚在吉他架旁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她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对苏卿璃的理解，以及一丝对未知未来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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