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草花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落针可闻。
　　老师试图和仇砚解释，语气都有些不稳：“这位妈妈，孩子间有矛盾是很正常，我们几位老师也调解过了。对方孩子认错态度良好，说是自己先招惹的仇墨同学。就是仇墨这孩子，性格比较执拗，她把人家孩子都划破相了，还不肯道歉。”
　　坐在一旁的覃尧听到“妈妈”两个字，忍不住捂嘴笑了。
　　仇砚看他一眼，继续对老师客客气气道：“是这样的，我们家孩子比较好面子。她其实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就是不肯表达。我替她像您和那位小同学道个歉，真的不好意思。”
　　仇砚嘴上说着道歉，但也没起身表示表示。老师知晓这其实是护短的意思，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还有十五分钟左右下课。两位家长要不要等一会下课见见孩子，待会儿我把仇墨叫过来。”老师维持应有的礼节。
　　覃尧默不作声，看仇砚的反应。
　　仇砚笑着起身，摆摆手：“不用了，老师。我和她爸有事还忙，就不久留了。麻烦您日后多多关照仇墨了。”
　　老师看向仇砚伸出的手，礼貌地回握了。
　　她的目光在仇砚和覃尧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仇砚身上。
　　真是个年轻美丽又得体的Omega，生了如此绝顶的美貌，还有个外形条件势均力敌的Alpha。虽生了个Beta，但仇墨模样也是极好，眉眼和母亲很像。就是这Alpha委实凶了些，看着像是妻管严兼女儿奴。

　　·
　　晚上小仇一靠近家门，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难道是来客人了？
　　一打开家门，屋里的灯光亮的吓人。
　　“是小砚回来啦！”
　　小姨抱着三岁的女儿从沙发上起身，笑着说。
　　背对着玄关的外公外婆齐齐转身看向小仇，脸上扯了扯笑意。
　　小仇略感惊讶，他走近把小表妹抱过来哄了哄：“你们怎么过来了？”
　　小姨和外公外婆远在华南，平时小仇只有春节能见到他们。
　　厨房里仇文闻言走了出来，身上系了条围裙。小仇诧异地看着仇文，不知他今日怎的突然转了性亲自洗手作羹汤。他明明是个自诩君子远庖厨的人。
　　“仇砚，快去把书包放下。饭马上就准备好了。”
　　明明是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小仇却觉得诡异。
　　他看到仇文把一部分饭菜装到了保温盒里，心中突然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爸，我妈呢？”
　　“还有仇墨，他们去哪了？”
　　仇文手上动作一顿，客厅里说笑的声音也静下来，空气顿时变得非常安静。
　　仇文笑着看向小仇，但小仇察觉到他这个笑容简直像是硬挤出来的：“你妈住院了，仇墨在医院守着。我们先吃饭，待会我们一块去给你妈妈送饭。”

　　·
　　小仇一路上心脏都怦怦直跳，他心很慌，整个人散发出大厦将倾的无力感，晚饭也吃得不是滋味。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向仇文，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爸，我妈得了什么病？”
　　仇文在开车，闻言头也不转地说：“乳腺癌，已经扩散到其他部位了。”
　　仿佛一声惊雷劈下，小仇气息都不稳了。
　　眼前的车水马龙变成了大小不一的色块，化作千万支利剑直直朝着小仇的胸口捅去！五脏六腑都仅仅蜷缩到了一起，又各自崩溃地炸开淋漓的鲜血。
　　小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似掉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宿命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难道不管重来多少次，他都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吗？
　　不对。
　　不对，在仇砚上一个平行时空里，明明是阻止了仇文和卢爱英的死亡的。
　　小仇的大脑在一片耳鸣中快速运转。
　　为什么这次不行？
　　“小砚……小砚！你怎么了！”
　　小姨坐在后座叫唤小仇，语气很着急地把小仇从噩梦中拉回了现实。
　　小仇一怔，转头握了握小姨伸来的手，发现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一个Omega带着幼女和年迈的父母北上来看望自己的姐姐，她也很累吧。
　　仇文开车不免分心，他时不时用余光瞥了瞥小仇，心里也乱的很：
　　“你在学校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妈妈之前瞒着你是怕你担心，怕你耽误了高考。爸爸也不希望你分心，妈妈这边有爸爸在呢你别担心。”
　　小仇这才注意到仇文的头发又掉了一大把，之前被自己抓秃的头如今更加荒芜。
　　小仇点头应了，再没说话。
　　·
　　市人民医院。
　　卢爱英躺在病床上正和仇墨说话，见到奔赴千里而来的父母和妹妹不由湿了眼眶。小仇在一旁看着卢爱英憔悴又欣喜的样子，走出了病房。
　　医院的过道很白，一种苍白无力的白。小仇望着远处走来走去的医生护士，感觉自己被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却从未逃脱出命运的捉弄。
　　他不禁问仇砚：“你上次是怎么做到的？”
　　这话没头没尾，仇砚却听懂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同样苍白的天花板，墙上的灯亮的他眼睛疼。
　　“也许是天意吧。”
　　·
　　春节将至，小仇终于结束了补课，回家里和外公外婆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仇文一面照顾卢爱英，一面照顾家里长辈和孩子的起居，生意都没得做。为了卢爱英的病，仇文几乎把所有积蓄都花光了。他只恨自己之前一直花钱大手大脚，没存下什么钱。如今紧急时刻，他只能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押在了银行。
　　但他从不在孩子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卢爱英不在家，他就成了卢爱英，洗衣做饭奶孩子，还得应付小姑子和岳父岳母。
　　大年夜，市区不让放烟花。可小表妹闹着放烟花，她小小的脑瓜不清楚为什么在农村可以尽情地放炮，到了城市里就不行。
　　仇文围着那条卢爱英常穿的围裙，在厨房吭哧吭哧做了满汉全席，还照顾岳父岳母的口味做的粤菜。
　　他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几口吃完后打包了半桌子的菜火急火燎地给仇砚他妈送去。
　　仇墨在后头大喊：“爸，你围裙还没脱呢！”
　　仇文一听低头一看，油滋滋的围裙还套在身上。仇文抓起围裙带抬手一拖，风风火火地把门关上走了。过了一会儿，又风风火火打开门气喘吁吁地回来。
　　一大家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仇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他把保温盒一放，从兜里掏出两个大红包毕恭毕敬地献给卢爱英的爸爸妈妈，嘴里笑着说：
　　“爸，妈，新年快乐。”
　　两位老人把红包受了，仇文又掏出三个小红包，依次给了仇砚，仇墨和小表妹。
　　“给我们家小家伙一点心意，祝你们学业有成。不管是幼儿园，小学还是高中的小朋友都要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说完仇文向小姨点头致意，拎起保温盒走了。
　　门甫一关上，小姨自己也从兜里掏出红包发给仇砚众人。
　　“你们姨丈家里干餐饮的，过年也没能休息，我替他把红包发咯。”
　　……
　　万家灯火通明，小仇好久没和妈妈那边的家人在一起过年，他有些感慨。
　　小仇暗暗心想，仇砚结婚之后，也会像寻常家庭那样在夫家过年吗？如果那样的话，他宁可不要结婚。他没法做到舍弃自己的父母抛下自己原本的家庭而去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即使覃尧的爷爷对他很好。
　　他们在另一个时空有没有孩子呢？如果有孩子，孩子是和覃尧姓吗？小仇开始发散思维。他生的孩子，为什么要和别人姓？他并没有生育的打算，就算有，孩子也只能和自己姓！
　　家人们都在温暖的屋里聊天嗑瓜子，小仇默默地走出门，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零星几颗，发出微弱的光。
　　他想起妈妈的病，心不由揪痛起来。
　　不远处草丛晃动了几下，小仇不解地望去。
　　看那草丛晃动的更厉害，依稀发出些响声。小仇警惕地抄起地上一根木棍，慢慢的走近。
　　是不是有小狗小猫遗落在草丛里了？小仇心中升起期待。
　　小时候他想养小猫小狗，卢爱英不同意。他只能偷偷从家里带些干粮，喂养小区里的流浪猫。这年头流浪猫不是被猫贩子拐回家里当皇帝，就是被一些变态虐杀。小区里的猫几乎没了踪迹。
　　小仇一直有个养猫的梦想，他以为仇砚经济独立之后会养一只小猫，但仇砚告诉他自己没有养宠物，小仇很失望。
　　后来仇砚告诉小仇他在外企工作，靠自己买了个小房子，还买了辆车。虽然傍上了覃尧这个大款但富贵不能淫，小仇满意了。
　　还没等小仇的棍子往茂密的草丛里一探，小覃突然从中猛地一起身！
　　哗啦——！
　　小仇眼中一晃，只见小覃对他憨笑着，肩上落满了杂草。
　　路边的灯光侧着斜照下来，显得Alpha更加轮廓分明，英俊逼人。
　　“新年快乐，仇砚！”
　　Alpha动听的嗓音随着凛冽的寒风吹入他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
　　小仇定了定心神，对他说：“你也是，新年快乐，除夕快乐。”
　　小仇又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家里陪着家人吗？”
　　小仇刚想说陪着父母，但小覃都不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家长会父母也不来，请假也不用经过父母批准。话到嘴边就换成了“家人”。
　　“我父母在国外。刚刚已经和爷爷吃过饭了，就想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小仇不知是什么心情，但他下意识回避：
　　“噢，其实在微信上和我说也可以的。从郊区开车过来也很远吧。”
　　小覃心说我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了？但他没把话说死，只是红着脸说：
　　“噢噢，我知道了。”
　　小覃试图找话题聊：“你今晚吃了什么？是粤菜吗？”
　　小仇看着小覃的头发在幽暗的光线中闪着金亮的光，他突然很想摸上去撸一撸，想知道和撸猫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忍住了：“嗯，我妈妈生病了，今天是我爸下厨。”
　　小覃没说话，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帮上忙。”
　　小仇摇了摇头，他淡淡道：“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小覃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低头在手机上敲了什么，像是和什么人聊天。小仇看过来，善解人意地对他说：
　　“你如果有事就先回去吧，过一会儿就过零点了，提前祝你新的一年顺利健康。”
　　小覃说自己不着急，还说爷爷有邻居家的小孩陪着，那小孩比他嘴甜，更讨爷爷喜欢。他一时半会不回去也没关系。
　　末了，小覃又补上一句：“噢，爷爷也很喜欢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望他。”
　　仇砚说：“好。”
　　之后，两个人没再说话，从小区的那头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小覃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亮起弹出的新消息。
　　小仇看着他放下手机，嘴角一勾。
　　“仇砚，你看那边。”小覃一指远处的方向。
　　此时，全国的时钟转向十二点整，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正兴奋昂扬地祝全国人民新年安康。仿佛一记清脆的钟声敲响，他们都被传送到了新的一年。
　　辞旧迎新，年年复始。
　　不远处突然“砰”的一声，墨黑的天边炸开一簇巨大的烟火。
　　紧接着，砰砰砰！天空被无数金黄璀璨的花火点燃，映亮了整个苍穹。
　　红色，黄色，绿色，紫色无穷无尽的色彩在天上交织，相互晕染，准瞬即逝又无比永恒。
　　小仇转头看向小覃英气硬朗的侧颊，鼻尖蓦地一酸。
　　小覃也转过头来，望向他被烟花映亮的眼中的自己。那向来冷锐的眉眼，此刻却饱含着温柔和旖旎。
　　小覃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在烟火爆裂的响声中，他听到小仇轻轻地说：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放的烟花。
　　谢谢你让我开心。
　　小覃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笑笑：“没事。”
　　“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啊！”仇墨一听到烟花的声音就跑了出来。
　　她人小鬼大，虽然她受不到信息素影响，但本能地对哥哥身边的男生提高了警惕，她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过去主动拉起哥哥的手打量起面前这个Alpha。
　　“哥哥，这人谁呀？”
　　“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去见我老师的那个人？”
　　这姑娘学习上迷糊，生活中却很精明。这一下就被她猜中了，小覃有些尴尬。
　　他蹲下身子和仇墨打招呼：“你好呀，我是仇砚的同学。”
　　仇墨往仇砚的身后缩了缩，明显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敌意。
　　小仇只好解释道：“我妹妹比较害羞。”
　　是比较害羞，害羞得能往同学脸上划拉个大口子。
　　小覃听覃尧说起过他这个小舅子/小姑子可不好收买，当初覃尧带着仇墨连打一星期王者，将他推上最强王者段位，仇墨才肯接受他这个金玉其表的嫂子。
　　小覃想了想，如今爱打游戏的小舅子变成了爱打架的小姑子，他可怎么收买她呢？
　　小仇低下身对仇墨轻声道：“你进去和表妹一块玩，外面这么冷，可别感冒了。你生病了妈妈会担心的。”
　　仇墨死死抓住小仇的大腿，头埋在她哥哥蓝色的羽绒服里，闷声说：“不要。”
　　小仇眼见拿出卢爱英这个杀手锏也治不了了她，刚想把仇墨拽走，就听见小覃手插兜里摸了摸。
　　小仇：“？”
　　小覃好不容易从兜里掏出一沓红色的钞票，细细抚平了递给仇墨：
　　“不好意思，哥哥来的突然没给你准备红包。这是哥哥的一点心意，你收下。祝你除夕快乐，万事胜意。”
　　小仇：“……？”
　　仇墨：“……？”
　　还没等仇墨反应过来，小仇劈手一夺，把那叠钞票塞回覃尧兜里，他有些恼了：
　　“你不用给她包红包。”
　　小覃还要把钱拿出来，小仇紧紧抓住他宽大的衣兜不让他动。
　　终究是力不如人，小覃再次把贿赂的红包递过去。
　　小仇：“……”
　　仇墨这次反应很快，他谨慎地接过那一叠厚厚的钱，感受着这沉甸甸的重量，心中惊叹万分。她把钱狠狠塞进兜里，又拍了拍，兜里鼓囊囊的。
　　她的目光落在小覃身上，又落在仇砚身上，心中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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