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逢你

　　尚书府嫡女出嫁当天被圣水观大神像砸死的事情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尚书夫人在此事中受了伤，醒了之后满大街乱跑，逢人便说圣水观神像里是鬼，他的女儿是去做了帝君的妻子。世人皆传杨尚书教女无能，帝君看不下去替天行道砸死了女魔头。而杨尚书本人整日为了处理这些流言忙得焦头烂额，病倒了。
　　这件事也终于传进了楚世威的耳朵里。
　　“陛下在忧虑什么？”
　　锦宫里，楚世威枕在怜贵妃腿上，怜贵妃纤纤玉手轻轻按摩着楚世威的太阳穴。
　　“还是爱妃懂朕。”楚世威摸上了怜贵妃的手，“杨尚书终究是老了，无能了。他总是跟朕作对，朕也烦了。”
　　“陛下劳心伤神，是不是太累了……”
　　“唉，朕整日想得食不下咽，明早下了朝，朕来你这里用早膳。爱妃的贴心就是朕的开胃菜。”
　　“讨厌，陛下惯会用这种话诓骗臣妾。”
　　楚世威突然抓住了怜贵妃的手腕，“爱妃为何总怪朕呢？”
　　“……臣妾自然想让陛下更多看看臣妾。”
　　“当真？”
　　“当真。”
　　“那朕今晚就在爱妃这里住下吧。”
　　次日一早。
　　“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楚珏站在殿前行礼。
　　刚下朝的楚世威和怜贵妃对坐着，楚世威向他招手，“来，坐吧。”
　　“是，父皇。”
　　楚珏坐下来后，楚世威上下仔细打量着他，“这老三，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哪有，我看是越来越像陛下，真真是跟臣妾一点不像。陛下又哄臣妾~”怜贵妃故作娇嗔地锤了一下楚世威的腿。
　　“唉，还是老三最让朕放心，不像老二，总是让朕心烦……”
　　怜贵妃挑了一块菜放进楚世威的碗里，“各有各的特点，阿珏还是太闷了，不如老二有冲劲，也不如太子殿下懂陛下。”
　　“说的也是……阿珏啊。”
　　“儿臣在。”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儿臣无功无德，无意求取。”
　　“哈哈，阿珏果然像你多一点！你的两位兄长都有了妻，你如今也二十有四，到了娶妻的年龄。你说这京城中可有你中意的女子？”
　　楚珏垂下眼睫，“儿臣尚无中意之人。”
　　楚世威摸着下巴，“那这件事交给怜贵妃了，爱妃好好开导开导。”楚世威放下筷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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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愿你不像我多一些，不若他也不会如此多疑。”怜贵妃的手抚上楚珏的手，“荣霁，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母妃，为成大业，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睡了一整天，席子温从床上醒了过来。
　　“你醒了？”何玉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怎么样，胳膊还疼吗？”
　　席子温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疼。”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喝口水？”
　　席子温点点头。
　　何玉扶着席子温坐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杯水，又给他端了一碗热粥。
　　席子温喝了两口就不喝了。
　　“怎么了，不舒服？”
　　席子温又摇了摇头，许久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没味。”
　　“啧。都生病了你还想着吃辣的，你是怕你的伤口好起来吗？”何玉将碗塞进席子温手里，“自己喝吧。”
　　席子温不解地看着何玉，他之前似乎不是这个性子。罢了，这也不是山上，还是喝了吧。他一小口一小口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何玉坐在桌子旁背对着他，“你先吃，吃完了我有事情要问你。”
　　席子温预感不妙，但为了保存体力还是乖乖地喝干净了。他把碗放在一旁，“我喝完了，你要说什么？”
　　何玉郑重其事地坐在席子温对面。
　　“你告诉我，圣水观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席子温心里微微一动，表面上毫无波澜，“……”
　　“到底是不是？”
　　“……”
　　“你说话啊！”何玉拍案而起，“一句话的事！你说，不是你做的！你说啊！”
　　“……”
　　何玉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踹了一脚椅子，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你跟我说实话，孟芳，你不是说你说谎要天打雷劈吗？”
　　“我已经被劈过了。”
　　“孟芳！你什么意思？”何玉咽了口唾沫，声音跟着小了起来，“你这是承认了？”
　　席子温已经缄口不言。
　　“你不用忌惮。怕你被别人看见我把整个二楼和楼下那个房间都包下来了。方圆十米没人。”
　　未几，席子温看着何玉的眼睛真诚道，“没错，是我做的。”
　　没想到席子温竟然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何玉只感觉一阵眩晕，“原来道长的剑不光杀鬼，还会杀人？”何玉深呼吸，脑袋有点缺氧。
　　“我从不杀清白之人。”
　　“明明进了圣水观以后我都一直跟着你，你怎么做到的？”
　　“进入祠堂时我在香火和神像腰部之间点了线，本身我担心如果只有我的三炷香能否拉动神像，但是你也供了三炷香，六根足够拉动那个土烧的神像。驱邪之物最忌讳碰到血，次日一早我划破了手指把血滴在了石桩上。就是这样。”
　　何玉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我还帮了你一把？”
　　“与你无关，”席子温垂下眼，“如果三根拉不动我会亲自动手让神像倒下去。”
　　“那鬼影呢？”
　　“没办法的事，驱邪之物失效后神像才能拉动，神像破碎鬼怪定要作祟。如今也一并除去了厉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没有百姓受伤，你在生气吗？”
　　“没办法的事？！”
　　席子温抬头对上何玉的眼睛，何玉不禁打了个冷颤，席子温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潭死水。他做这件事就好像平常吃饭一样随便。
　　席子温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尚书嫡女订婚后不能随意出府，别院内随处都是下人，我不能动手。状元府在河南，当地有仙家风氏，风仙首身手高超对上他我没有把握能占上风，而且我如果要在城内做什么早晚会被他们察觉。城内街上都是人，且轿子周围有侍卫把守，我不能打草惊蛇。能动手的地方只有圣水观。”
　　“所以你在出城前就准备杀她了？”
　　席子温摇头，“不，还要更早。”
　　一个月前，六月初五。
　　“不过尚书的嫡女马上就要出嫁了。”柳世铭摸着下巴提起来这件事。
　　“尚书？”
　　“嗯，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二皇子派的兵部尚书杨成杰，皇帝半个月前不知犯了什么病，把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许给了今年的新科状元。这位嫡女叫杨玥华，是个被尚书和尚书夫人娇惯长大的主子，她身边的侍女换了一个又一个，不顺她的心就打，打坏了就丢了。最严重的一次，她在杨府门前打骂一个六品官员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竟把人家活活打死了。他们一家对此毫无歉意，最终是梁府出手赔了丫鬟和银两。”
　　“天底下竟有如此之事？”席子温又想起了江陵杀人不眨眼的蒋念章。
　　“在开封这种事很常见。不过跟我们这种商贾世家不同的是，像他们这些朝廷为官的高门大户似乎比较迷信。城外有座圣水观，他们家也是每年都会去祈福。这位嫡女出嫁前想必也会抽空去一趟的吧。”
　　半月多前，席子温将一个本子交给了城门前茶楼的说书先生，“麻烦您这半个月都讲这个。”
　　先生翻了翻，“这……怕是到后面都没人听了。”
　　“无事，您且说着。”席子温递过来满满一兜银子。
　　“诶诶，好嘞。”说书人欢天喜地地接下。
　　于是传说圣书观能改姻缘，紫薇花林有仙人施法的故事传遍了开封城。不出意外地，这个故事被杨玥华听到了。她吵着闹着要在开观的第一天就去祈福。
　　初一那天席子温化成普通香客跟在乔装的杨玥华后面进了祠堂。
　　“求求大仙，我不想嫁给那个破落户，帮我改一个好姻缘吧。”
　　“这位小姐，这样祈福恐怕不行。”席子温在一旁适时开口。
　　“那你说我该怎么说？”杨玥华杏眼圆睁，怒目而视。
　　“小姐不妨跟着我念。无上帝君。”
　　杨玥华撇撇嘴，但嘴上还是跟着他念了起来，“无上帝君。”
　　“信女不能接受如今的姻缘。”
　　“信女不能接受如今的姻缘。”
　　“恳请帝君。”
　　“恳请帝君。”
　　“换一份信女渴求的姻缘吧。”
　　“换一份信女渴求的姻缘吧。”
　　“信女愿献上自己的灵魂，来世与君同行。”
　　“信女愿献上自己的灵魂，来世与君同行。”
　　何玉忽然觉得席子温可怕极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面了解过他。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的朋友和他来开封的目的。他甚至连席子温除了这次以外，还有没有对别人动过手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涔涔。
　　而他就像一个舔狗一样围着孟子温转，他指哪儿他打哪儿。甚至不知不觉间还帮着他完成了计划，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圣水观那晚席子温晕过去的时候，何玉差点也跟着晕过去了。那时他浑身冰凉，像个死人一样倒在他身上。他顾不得本来想要质问孟子温的心情，硬是两人一马飞奔回了京城。刚落脚就叫了大夫来看，好在只是肩膀受伤比较严重。处理了一番后，何玉就守在孟子温的床边一日一夜没有合过眼。
　　换药的时候，他看到了孟子温手臂和后背上大片的烧伤，才想起开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想趁机揩油，差点被孟子温打死也真是活该。想必他面具下的半张脸也是被烧毁了才整日戴着半张面具示人。
　　本来何玉的手都伸到了那张脸上，最后还是没有下手。算了，他大概早晚会和我说吧。他当时自以为是地这么想。
　　现在，后悔、愠怒和同情交叉在一起，何玉有些抓狂，“你，就是这么步步为营地杀了尚书嫡女？你何必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煞费苦心地……杀人。你跟她有仇吗？”
　　席子温面色平静，“你在为她惋惜吗？”
　　“我……”何玉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深知杀人是错误的，“错的人会有律法去惩罚她。”
　　“律法？”席子温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是秦朝还是……好，那我问你，如果我今日没有做这件事，她会风风光光地嫁入状元府，成为状元夫人，或许很久以后状元郎官至三师三公，她也能跟着平步青云，然后呢？某天突然被律法制裁吗？你觉得那个时候她还会这样被轻易击倒吗？”席子温深吸一口气，“我从来不认为我是在替天行道，或者为某些人悲泣。只是我觉得该这么做。”
　　席子温心里承认，他确实害怕了。他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他不想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子，刀刃上沾过太多的血，确实会让他忘了本。
　　于是后来他用了两天的时间想出了这个无需动刀的法子。是个有风险，但能全身而退的方法。他本没必要去做这件事，这件事一旦暴露，被里面人查到，他本来的计划就会被破坏。但他那天出门时遇到了，在街边哭丧的一对夫妻。他们甚至不敢去尚书府门口号丧，只能在街边，但他们后来还是被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拖走了。
　　“……”席子温抬头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前日未时进入的祠堂，等到申时回去香还没有烧完我就发现不对了。第二天杨玥华被砸死的时候你也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你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一样。说良心话，你就不怕砸死旁的人？”
　　“不会的，她光明正大祈福的时候是不会允许闲杂人进入祠堂的。”
　　“那你让我躲在后面……”
　　“因为那里最安全。”
　　何玉眼里露出失望之色。席子温料到会这样，复仇的路上除了自己，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全心全意地付出？
　　“你分明可以……”何玉止住了话头，他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是亡羊补牢，他转过身去，“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席子温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何玉离开的方向，只是目视着前方。直到关门声响起时他才动了一下，合上眼，一阵风推开窗棂，携着一阵清香便吹了进来。
　　扑棱扑棱——
　　玄鎏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了席子温的床边。它跳到席子温腿上，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嘎，药。”
　　“不用吃药，去去去。”席子温伸手赶开玄鎏。
　　“嘎！”
　　“夜鹏应该还在圣水观，玄鎏你去把它牵回来吧。”
　　玄鎏无动于衷，席子温又在脑袋上比划了两下它才看懂，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几日后席子温伤好。
　　“登州的事处理完了？”
　　“嗯。略有棘手，关键时刻多亏师姐从中帮忙。”风晔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孟澄心。
　　“跟我们回去吧。”孟澄心直抒胸臆，她从来不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风晔慌张地挡在孟澄心前面，“诶诶诶，那个，听三师弟说你给我留个了任务，我想着顺路就来问问……”
　　“去一边！大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孟澄心推开孟风晔，用剑给他捆了个结实，又掐诀禁了他的言。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席子温垂眼，“但我肯定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死了这条心吧。”
　　“开封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以为你是神仙？”孟澄心狠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敬你是我师兄，今天你不回去我们也要把你绑回去！”
　　席子温抬起头看着孟澄心，又看向地上的风晔。不远处被剑捆在地上的风晔呜呜地摇着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不必拦我，你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
　　“不一定吧？”随着她话毕，面前茶杯中的水浮了起来。
　　“呜呜呜！”风晔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挣扎。
　　滚烫的茶水像席子温面门扑去。
　　刺啦——
　　席子温手中夹着一张符纸碰到水的瞬间变成一团火光熄灭了。
　　他摘下帷帽，浅笑着缓和气氛，“师妹还是那么风风火火，我们可否好好聊聊？你总不能让师兄的另外半张脸也不能看了吧？”
　　席子温的笑容一下子浇灭了孟澄心心中的怒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不若先放开师弟吧？”
　　“这里安全？”孟澄心扫了眼四周。
　　“放心，这是柳家的铺子，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
　　孟澄心收回剑，风晔讪讪地重新坐回了孟澄心旁边。
　　“先说说你们在登州发生的事吧。”
　　“这件事，其实要从去年的百家宴说起。”风晔揉着被捆红了的手腕。
　　“百家宴？”怎么又是百家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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