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束秋的鱼

　　许久，张智和不见林渝说话，焦急地用脚摩挲石子，想是自己越了界，“对不起，我酒喝多了，话有些……”

　　“张智和。”林渝打断他，“你记不记得你半个小时前喝醉酒对我说的话？”

　　张智和喉结滚动，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沉默了几秒，听见林渝在电话里笑了两声，“看来是不记得了。”

　　“林渝。”张智和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林渝没说话，挂了电话挽起裤子往海深处去，他想把将无法释怀的情愫和对永远死去事物的缅怀都放入进去。

　　“我去要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发了疯得想你，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李善晴佯装哭泣学着张智和醉酒的模样调侃他。

　　张智和笑笑，片刻认真地解释自己没有喝醉，只是太想他了，又不想关系太尴尬，所以想借着酒劲同他说说话而已。

　　李善晴叹了一口气，说真不知道你和林渝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你勇敢一些，能不能跑到国外去找他？

　　张智和沉默了半晌，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他要怎么说林渝这一路的艰难与坎坷呢？他不该再毁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立冬的最后一天，张智和收到一则短信，短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下午三点，来接我。”

　　张智和早早地推了加班，在青岛巷口树影斑驳的小店订了包厢，携着一束凌霄花开车去往机场。

　　那人是最后一个从廊桥出来的，冷冽的眼底乌青不少，也瘦了几分，快出去时拉紧书包刻意往前了跑了几步，像是要与旁边的人群拉开距离。

　　在张智和被人推搡低头的瞬间，他猛然地冲到张智和的怀里，冲着他哼哼唧唧:“想我了没？”

　　张智和一愣，有些失神地望着林渝，仿佛回到两人最初恋爱时的亲密关系中。

　　张智和没应，在他的唇边落下克制又眷恋的吻，之后随手接过他的行李，在人群熙攘中牵起林渝温热的手走向树影斑驳的故乡。

　　片刻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两人有默契地同时向后扭头，果然李善晴又开始抹眼泪。

　　“说话这么黏糊，得亏韩国人能听懂。”李善晴地擦了擦眼泪调侃林渝。

　　林渝红了耳朵，深深地将脸埋进张智和的怀里。张智和吃吃地笑了两声，低头伸手摸林渝柔软打理精致的头发。

　　林渝舟车劳顿一整天，又熬了夜翻译资料，刚上车便歪在车上几乎昏睡过去。张智和小心翼翼地给他系上安全带，拿过后面的衣服搭在他的身上。

　　靠近他时，他身上清冽的山泉味道袭来，看到他睡得安然无恙，张智和在起身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睛。

　　他日日夜夜地祈求，神明眷顾到远不可及的少年，当林渝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眼前时，他终于能卸那份下沉甸甸的思念与担忧。

　　夜晚暴雨倾盆，林渝被吵醒，翻了身蠕到张智和的怀里，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张智和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是在做梦吗？”林渝嘟囔了一声，伸手抚摸张智和的脸，他认真温柔地抚摸他脸颊的轮廓，从额头到下巴，片刻确认自己是在国内才笑笑，“我以为又是做梦。”

　　张智和将头埋进林渝的脖颈，用力地呼吸。他也总觉得这是一场梦，真真实实的梦。

　　张智和用力地抱紧他，肌肤无缝隙地紧贴，渴望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让他感受到内心深处流动的爱意与思念。

　　片刻后，张智和的眼泪顺着脸庞流在林渝的肩膀，像外面的雨一般潮湿了林渝的身体。

　　待到外面一声惊雷落下，张智和开始疯狂地去吻林渝。

　　两人长时间没亲热，身体痛到极致，仿佛身处深海，精神却漂浮在空中，快感与痛感在云端交织。张智和看着林渝潮红轻喘的脸，才意识到这次不再是梦，他爱的人真真实实地躺在他的身下。

　　“想起来喝醉酒同我说的话了吗？”结束后，林渝蜷缩在张智和的怀里，脸上潮红还没褪去，整个人显得娇弱。

　　张智和身压着林渝，将他毛茸茸的脑袋贴紧他炙热的胸口，咬着他的耳垂厮磨:“说想你，说爱你，说发了疯地想见你。”

　　6月3号那天，张智和去北京出差，于是林渝趁着空闲回了西安老家，他从镇上买了几束还沾有水的白色菊花，来到村子的山林墓场。

　　早些年，村子里的人去世后，按照习俗与惯例，要火化掉尸体，并埋进自家的坟墓区。后来为了统一管理，几个村子一同修建了墓场。这一代并不是烧纸的节气，再加上西安高温天气，所以墓园里的人格外少。

　　林渝刚进去，一旁看管陵园的张大爷拉着他唠嗑，张大爷说最近一连好几天都看见有一个人蹲在他爸爸墓前说着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饭也不吃，晚上才回去。

　　林渝一愣，手指攒了攒紧握的花束。

　　“是不是你爸爸的故人？”张大爷想了想，将手中的柳树幼苗拆开，林渝沉默地将地上包裹的幼苗拿出，片刻后才说:“我去看看。”

　　林渝果真看见张超盘腿坐在林恒然墓碑的前面，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他倨搂着身子，鬓边白了不少，提及两人以往的北京旧事时，捂着脸失声痛哭。

　　林渝抚摸着树干弯腰将花放在路边一侧，准备转身离去，不想刚走两步踩到了地上的枯木，在漫长寂静的墓园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恒然转身，迟疑了两秒喊住他。

　　林渝觉得张超的这一声林渝来得太晚了一些，他背对着张超，眯着眼睛看头顶的杨树枝，看来三年前连云港的那场暴雨终是要潮湿到张超的心里。

　　“抱歉，我打扰到你了。”林渝淡淡地说。

　　他话音刚落，张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愧色难掩:“你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我一直在找你，希望有机会和你道歉。”

　　林渝转身的瞬间与张超对视，张超沧桑了许多，眼下也不知道是哭多的缘故有几道深深的泪痕。

　　林渝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来他，“你不用同我道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张超泪如雨下，用干枯的手摩挲着眼睛，那道道蜿蜒曲折的泪痕在脸颊周围浮上一圈圈湿漉漉的水汽。“我只是不想你和小和再步入我和恒然的后尘，这一路太难走，得不到祝福的爱情，被嗤笑的同性关系……”

　　林渝打断他，这么多年埋在胸口的话倾泻而出，“你想找韩艺对吗？相同她道歉是吗？我可以告诉你，她就在连云港的一家海鲜饭店工作，我去见了她，她认不出我来，张智和故意提起名字时，她也只顾逃避甚至是谩骂。”

　　“如果，你想找她道歉或者怎么样，你能不能再代我问一下她为什么抛弃我？难道就因为我是同性恋的儿子？”

　　张超愣了一下，“她怎么能这样说？”

　　“那你怎么能这么做？”

　　林渝自嘲地笑笑:“这件事不就一直是你们心中的结吗？你正视不了这段关系，以前是现在也是，即便你爱他，可你本身就是接受不了同性恋，所以林恒然的死并不是意外，你看过的那本日记不就写得清清楚楚？”

　　张超怔了片刻，想起那本丢失的日记。

　　私奔之后林恒然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将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写在无处渲泄的纸上，他反思了两性关系，探讨了人生哲理，质疑了社会运行的规则，也在去世前的最后一页写下甘愿以死赎罪之类的话。

　　“我不是林恒然，迫于催婚压力茫然结婚，张智和也不是你，异常在意世俗目光。我离开他的两年里就是为了想清楚这些事情。我不愿他愧疚，爱比恨长久，比愧包容，比世间任何情感都珍贵。我爱张智和，我也坚信他爱我，我们的故事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林渝冰冷坚定的语气打破了张超同林恒然所有美化关系的希翼，它犹如一场迟来的大雨，冲刷污秽，翻腾杂物，所有隐藏的关系被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太阳之下。

　　张超看着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林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转身后看见张智和站在远处同张大爷聊天，他挽起衬衫的袖子弯下腰帮忙捡起满地的柳树幼苗，一棵一棵地摆放整齐。

　　片刻后抬头对张大爷笑着说一千棵一棵也不少时，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捡起来亮起屏幕同走过来的林渝炫耀，说抢到了bkpp演唱会的门票。

　　六月出发去曼谷，飞经山海关，秦岭一带时，张智和爬在窗户上朝下看，赞叹祖国的大好河山，风景如画。

　　不知为何提及港口时眼角开始泛泪。林渝捏了捏张智和的手心，宠溺地说怎么又哭了。

　　如林渝所说，两人重新在一起后张智和敏感得厉害，吃饭会哭，睡觉搂着他也会哭，一天见不到他时也会湿了眼眶。就在bkpp第一天Mr.everything歌曲演唱上求婚时也哭得不成样子。
　　林渝知道，或许世事无常，但相爱之人，终成眷属。

　　张智和，如你所见:
　　“爱情获得全面压倒性的胜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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