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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话凄凉
李岁一下子愣在原地,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巴普洛娃看到后轻轻笑了:“少爷,你怎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啊?”
李岁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他胡乱地抹了把脸,末了才慢慢道:“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少爷。”巴普洛娃走上前,把李岁抱在怀里。
李岁感受着温热的怀抱,耳边的鼻息……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中蛊了,但他还是选择被困在这场美梦中,贪恋这样的温存。
“不过我为什么会复活?你不会去搞了什么禁术吧?”
“没复活,是我中蛊了,你应该是幻象一类的,但我感觉这个施法者加料加多了,你身上都有鬼味儿了。”
“在被窃听吗?”
“没有,我看原本的监视水晶熄灭了。”
“哦……你法抗怎么这么低?是人啊?”
好熟悉的嘲讽,这很巴普洛娃。
巴普洛娃确实是死太久了,李岁对她都要有滤镜了。如今见到原汁原味的巴普洛娃,那种几乎要忘却的拌嘴气到心梗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但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巴普洛娃以为李岁会像过去、像小时候他们无数次啼笑皆非的争吵一样,在自己嘲讽完后回击,但李岁没有,他依旧只是望着自己,眼泪依旧在流。
“其实我以前很喜欢看你哭,也不吵,总是安安静静地抹眼泪,梨花带雨的还挺漂亮,所以我小时候老惹你哭,每次看你哭我都特别有成就感。”巴普洛娃伸手去擦李岁的眼泪,但她感受不到眼泪的滴落的触感,就像眼泪也感受不到她。
李岁看她的眼神有点幽怨:“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说点人话……”
巴普洛娃又笑了,在李岁的记忆里,巴普洛娃不是个爱笑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没什么表情,今天她却一直淡淡地笑着,她的声音放得很缓:“别哭了,少爷,我有点心疼了。”
“对不起,我失约了,没办法和你白头偕老了,看在我本来就是白头发的分上,原谅我吧。”
巴普洛娃的声音越来越慢,“我真的……真的……都有点恨你了,少爷。”
“我明明可以没有任何牵挂地死去,我本来只是作为一道保险诞生,该是不带感情的兵器……我本不对活着抱有什么希望的——偏偏你来了……你让我好想活下去,让我好想回家……让我活得牵牵绊绊,连死也要抱着遗憾……”
“我……我好想看着安安长大……我好想看看我们老去的模样……我……”
呜咽淹没了话语,李岁紧紧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从她记事起,每次她哭李岁都在她身边。他总会抱住自己,一次次地安抚自己说:“哥哥在呢,别怕了。”
巴普洛娃再长大一点才知道,李岁并不算一个坚强的人,只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他要藏起他的胆怯,留给妹妹一个能依靠的肩膀。
小时候她便许诺:
“少爷,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然后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哦!”
“哇,好感动。但是说实话,你变强了肯定会先打我吧!”
“那你活该!”
如今她食言了,她之后确实变得强大,却不能保护李岁一辈子了。
巴普洛娃永远只有二十七岁了,李岁今年多大了?她不知道。岁月带走了她,或许也带走了她所熟悉的李岁。
在时间里沉淀的感情已经不似当年那般轻快明亮,而是浑浊得望不到底,每一瓢都是愁。
她的眼泪是死亡迸发的悲痛,而李岁的泪则是八年来一点一滴的思念积成的海。
李岁其实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巴普洛娃牺牲时,她是新旭党员对圣骑士团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岁需要撇清自己以及其他党员和巴普洛娃的关系,来尽可能地保存有生力量。
当时李岁给圣骑士团的说辞是:他和巴普洛娃不熟。巴普洛娃曾给李岚当过侍女,在李岚夭折后,巴普洛娃便离开了,和李家再无瓜葛。后来李岁离开李府,偶然和巴普洛娃在同在一家殡仪馆工作,但工作时间总是岔开的,没见过几面。
圣骑士团对这套说辞并不完全相信,他们聘请了作为入殓师的李岁来为巴普洛娃入殓。
临走前齐绩以政委的身份千叮咛万嘱咐李岁:“你千万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了,还有一百多个同志的命,现在都压在你身上,你可千万不能在圣骑士面前表现出半任何异样。”
于是他如对待过去的每一位客人一样,心平气和地修补尸体和上妆,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圣骑士团的审视中,他离开了,没有多看巴普洛娃一眼。
那之后李岁便很少有什么表情和情绪,他似乎被困在了那场入殓中,被困在一场不能哭的葬礼。
今天的相遇于李岁而言,是一场迟了八年的倾盆大雨。
“好了,都不哭了……”巴普洛娃从李岁怀里挣出来,抹掉了眼泪,“真是的……我都被你传染得也哭哭啼啼的了。”
她挤出一个笑:“聊聊现在吧……嗯……莉莉丝,她怎么样了?你和她有联系吗?”
“情况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因为任务需要,我向莉莉丝侍奉的贵族提亲,结果他们把莉莉丝嫁过来了……她过得很好,你放心……”说到这件事,李岁难过得不行,刚擦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她问我要你的遗物……我……我把……我把我们的婚戒给她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巴普洛娃明显感受到李岁的精神状况比她死前糟糕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她想来也是,毕竟李岁死了妹妹又死妻子,实在是祸不单行。
她凑上去亲了亲李岁,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她是小孩子,你让让她。”
巴普洛娃印象里莉莉丝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其实李岁对莉莉丝的印象也一直都是小孩子,所以新婚夜完全没认出来莉莉丝。
“她不小了,都二十八了!”
“好吧……”巴普洛娃稍微有点惊讶,她的妹妹已经比她的年纪还大了,“那我们不说她了……安安呢?她被你惯成无法无天的大魔王了吧?你总舍不得凶她。”
李岁摇摇头,有些愧疚地说:“你走后,我没有带她了,是我们爹娘带大的。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很聪明,也还算听她爷爷奶奶的话,但不是很喜欢我……她今年十四岁了,脾气和你很像,长得也像你,但没有你小时候高,只有一米六几。维克多收了她作学生,教她魔法,她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大魔法师了。”
巴普洛娃看着李岁,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她最后叹了口气:“长得矮肯定随你了。”
“我哪矮了!”
“总之没我高。”
“我俩明明一样高!”
巴普洛娃摆摆手,一副逗到猫的开心样子,她眼睛亮闪闪地问:“我追的小说——《纯情少爷火辣辣》,你看结局了吗?”
李岁有些无语,好不容易复活居然来问这种问题,但这确实很巴普洛娃,他回答:“这种十八流小说你别指望我会看。”
“李岁!”
“好好好……看了。齐绩还抢了作者亲签呢,结局是男主和他爸近身肉搏,双双坠海身亡。”
巴普洛娃一下子蹦起来:“什么?!不是智斗小说吗?!怎么会近身肉搏?!”
“我就说这小说会烂尾嘛!前面智斗就看不出多聪明!齐绩看完气死了,还把书烧给你,他说,说不定能把你气活。”
巴普洛娃翻了个白眼:“我的坟头又不是垃圾站!告诉他,再烧这种东西给我,我就索他的命。”
“真索命不该索萝拉的命吗?”李岁冷不丁地说,他的声音透着阴狠,“是她杀了你,对吗?”
“萝拉是谁?”
“一个金色头发,粉色眼睛的少女……不是她杀的你?”
巴普洛娃摇摇头,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回复李岁,但她什么也说不了。她倒是不意外自己说不出真相,那个凶手谨小慎微,想来做好了万全之策。
杀死巴普洛娃的人封住了巴普洛娃嘴——封住了一个死人的嘴。
李岁知道能给死人签“封口契”的法术,要用浸了人血的棉线缝住尸体的嘴,然后再用血画阵念咒。
但巴普洛娃的尸体没有被缝合的痕迹,只有贯穿心脏的致命伤,从剑痕能认出来是圣骑士的佩剑。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老二在行动开始前就被萝拉打伤了,那和巴普洛娃一起行动的或许是萝拉伪装的冯老二,而巴普洛娃没有认出来,她或许认为是冯老二杀了她。
维克多说,那天他还没有和巴普洛娃以及冯老二碰面,萝拉就已经集齐了五件圣器,那么在维克多和巴普洛娃以及“冯老二”碰面前,巴普洛娃就已经死了。
之后萝拉催动魔法逼维克多回了日宫,自那以后,维克多连同分身都被五护法软禁在日宫。
愚民献祭迟迟没有开始已经不是因为没有条件完成,而是他们还在等一个天时地利的好时间。
维克多如果拒绝愚民献祭,那五护法一定会起阵杀了他,保护罩会因失去供能而破碎。
界外魔物入侵,众生疾苦,而坐拥重兵的五护法自然可以独善其身。
五护法对愚民献祭情有独钟,说为了种族的存续只不过是幌子,他们只是在创造一个瓜分愚民财富的机会。
“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事业——杀你的凶手,也一定会血债血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李岁暗红色的眸子像摇曳在夜里的红烛。
不知道为什么,巴普洛娃没有死前那么豪气冲天,她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今天说话却有些犹犹豫豫:“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要杀死最挚爱的亲朋、要战胜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你依然愿意为我们的事业献上一切吗?”
“我愿意。”
巴普洛娃抚上李岁的脸,笑着轻声道:“少爷。”
“什么?”
“最后再给我一个吻吧。”巴普洛娃倚在李岁的耳边。
她一字一句道:“然后超度我。”
“现在践行你的第一个誓言,杀死我,从幻境中醒来。”巴普洛娃的声音没有任何胆怯,像在下达一条不容违抗的命令。
巴普洛娃搂住李岁的腰,吻了上去。
李岁攥紧了符箓,在这个吻结束后,他虚抱着巴普洛娃,手上的符箓死死地钉在了巴普洛娃身上。
他们是家人、是爱人、更是志同道合出生入死的战友、是黎明前的殉道者。
李岁钉符没有半分犹豫,正如八年前他为巴普洛娃入殓的手不曾颤抖。
巴普洛娃逐渐变得透明,她笑着说说:“就不陪你演倩女幽魂了,谁让我变成鬼了,但你是个道士呢……”
“少爷……”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比你想象中……要爱你……”
李岁的眼泪像是已经流尽了,他没有流泪,只是呆滞地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地自言自语道:“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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