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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雨
园区的占地广阔是小时候就见识过的,陈微被郑心雨拉着兴致冲冲地辗转了好几个项目,都没有再看到过哪怕一点林姝薇父女俩的影子,这让陈微更不得不怀疑门口的偶遇是命运作祟。
前面几个直冲云霄的项目,陈微都婉拒了,抱着郑心雨射击打到的“战利品”,在下面围观等待,来到了旋转飞椅前,陈微仍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郑心雨故作不满地说:“怎么啥也不玩呀!”她切换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狡黠,“相信我,吹吹冷风,把身体里面的‘邪气’赶出来病就好了!”
对所有诊断都精准理智的郑医生,总是在这些时候表现出一种近乎野蛮的孩子气。陈微从小到大都生长在关怀备至的呵护里,几乎没有撒野的时刻,她像一朵温室里培育出来的严格攀着生长架长成的娇花,而郑心雨则是常年披着令人信赖的外表,土壤下的根系总是不时冒头一些“胡来”的野花。
其实能玩旋转木马,没等陈微回答,她已经被拽着上了站台。
排队的人并不多,陈微手里还抱着郑心雨的“战利品”——一个系着蓝色围巾、戴着圣诞帽的雪人,郑心雨坐在她旁边,侧过头故意挑衅地问:“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陈微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陈微没说,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的项目,上次坐在她旁边的还是爸爸妈妈,这次是郑心雨,是她成人以后为自己挑选的家人。
伴随着一阵轰隆声,机械开始运转,先是平稳地上升,慢慢开始旋转,摆动的幅度才扩大,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就像童年时无数次坐在秋千上荡到最高点,陈微都会死死抓住挂绳,仿佛心脏也被冷风悬空捏紧着。
才习惯了晃动,摆幅就渐渐缩小了,双脚又重新回到地面,陈微怀里还紧紧抱着雪人玩偶,郑心雨噗嗤一声笑出声。
像一只闷了太久的大型犬,带着耗尽体力的目标出行,郑心雨几乎是“地毯式”搜寻了园区每个角落,除了几个偏静态的项目,她基本上都玩了个遍,好像才想起陈微是个才退了高烧的病号,终于决定带着她去吃饭。
说是去吃饭,来到的却也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比起饭店,更像是个附赠吃饭服务的酒馆。
“这氛围很好啊,简直烛光晚餐。”郑心雨不着调地玩着酒杯,“这家是连锁的,我在金陵的时候去过,饭菜口味都还挺不错……确实是想喝点儿,你别喝,陪陪我就行。”
——果然喝酒才是主要目的。
郑心雨说完,整个头都有点垂了下去。一整天的喧闹仿佛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波澜不惊地玩完了所有应该尖叫的项目,那种“发泄式”的游玩却只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疲惫。
她们的餐桌远离吧台,靠近巨大的水族箱,就在水族箱的旁边摆放着油绿色的棕榈叶装饰,郑心雨坐在对面,让陈微有一种她被绿叶包裹着的错觉。店内的灯光影影绰绰,水族箱的蓝色阴影打在郑心雨的脸上,这只尽情撒了欢的“大型犬”这会儿看起来十分忧郁。
“你们最近怎么样啦?”等着上菜的间隙,陈微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温水——这是郑心雨刚刚专门叮嘱服务生要的。
一下子就戳中了她肚子里的蛔虫,郑心雨手撑着下巴深深叹了口气:“祖宗已经三天没理我了……”
陈微不知道怎么安慰,郑心雨也没有给她安慰的机会,菜还没有上齐,酒已经摆了小半桌。
郑心雨倒了酒就豪迈地举起酒杯,陈微举起那杯温水跟她碰了碰,然后看着她跟喝水一样一下子去了大半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也许是情绪促进的作用,几杯下肚,她的脸上已经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我想娇娇了,怎么办,小微。”多喝了一点,郑心雨的语气都变软了很多。
“给她打电话吧。”从陈微认识她们俩到现在,她们大大小小闹过不少次脾气,但是从没分开过,也许这样的感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坚如磐石。
“好!”像是得到了特赦才能行动,郑心雨甚至挺起了胸直起了背,贴心地点了外放,然后就听到她的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等待声。
嘟嘟声骤然停止,“娇娇~”郑心雨马上对着电话撒娇。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机械女声无情地提醒她,对方估计是刚看到名字,就挂断了电话。
“嗷~”她也不恼,挂断了电话,又囫囵灌了半杯,“习惯就好......习惯就好......”郑心雨喃喃,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又要跟陈微碰杯。
“少喝点吧。”陈微还是跟她碰了杯,依照郑心雨的性格,其实她想停随时都能停下来,不想停的话,劝也没有用。
“习惯不了啊!”酒劲上头,郑心雨旁若无人地嚎哭,驻唱歌手的歌声几乎覆盖了整个酒馆,附近几桌还是有人被她吸引,短暂地侧目后又仿佛习以为常地继续喝酒聊天。
“根本习惯不了!她已经三个一整天没理我了!没有娇娇我就会死!”她的酒量其实很差,加上喝得又急,眼神已经无法聚焦,估计白天已经压抑了很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冒个不停。
“这次是因为什么呀。”两人好像调换了身份,陈微像一个温和的医生一样开口。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郑心雨忽然坐直了起来,好像恢复了清醒一样:“我跟你讲,陈微,你知道吗?”
“娇娇前一阵一直让我陪她去,但是我都没有请到假。真的是我没有请到吗?其实很多时候你是可以做出选择的,我的潜意识已经替我排列了优先级,作出了选择。请假确实难,患者们都像是等待你拯救一样急迫,我告诉自己是出于高尚的职业道德,实际我也清楚只是为了钱,我想要钱,想要更多更多的钱,娇娇不缺钱,但是我缺,我不想她跟我在一起反倒过得不如从前,所以我把她的游乐园计划搁置了,把她的‘无关紧要’的娱乐推迟了。”
她的话让陈微忍不住出神,又想起来那张脸,那张脸上怀着充满希冀的表情对着陈微承诺:“我要努力工作,我要努力让我们小微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现在我不仅请了假,还请了一周,我今天还跟你去游乐园,”郑心雨继续说着,“因为我不担心娇娇离开我,但我担心你会死,我们能够意识到的意识的存在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她端起那杯形状像堆积的火山一样的刨冰,刨冰尖尖上点缀着乳黄色的小花,她用手拈起那朵小花放入嘴里,“真正的意识埋藏在平静的水面下,梦境的提示、所谓的第六感都是偶尔浮出水面透气的意识碎屑,而水下那庞大的潜意识,即使我刻意回避去思考、去审视、去判断,它还是已经替我作出了选择。”
“我错了,娇娇,对不起。”郑心雨又恢复了醉醺醺的状态,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虔诚地捧着那杯刨冰道歉。
郑心雨喝醉了,但是她的大篇自白,陈微可以完全肯定是出于真心,那些抽象的概念,她并不能理解,其中饱含的情感,她也无法完全体会到,她只是呆呆的,愣在座位上。
陈微回忆着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看似没有选择的时刻,又想起那张被暧昧的粉色霓虹包裹的照片,想象着照片里熟睡的路明成平稳的呼吸,他看起来也像是个失去意识“没得选”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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