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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的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
燃烧的天空像一块脏污的绒布,裹着呛人的浓烟。
断壁残垣犬牙交错,空气里混着焦肉和血,甜得发腥。
我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不,我不是“站”着,我的存在像一缕幽魂,漂浮在一个蜷缩在扭曲钢筋下的身影旁。
那是个孩子。
一头参差不齐的白色短发被血和灰黏在额头上,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粗布衫破破烂烂,浸满深色污渍。
她抱着一截断裂的金属水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像一只被撕碎一切后仅剩咆哮本能的幼兽。
是鹿野!
缩小了不止一圈,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
那双我熟悉的、总是冷静无波的紫色眼眸,此刻像两块被砸碎的玻璃,充斥着浓烈的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和痛苦。
她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野兽般的嘶哑呜咽。
这就是……她失去一切的时候。
脚步声。
沉重、稳定,踏过碎砖瓦砾,一步步朝这个角落走来。
小鹿野猛地抬头,瞳孔里燃烧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手中那截水管瞬间软化、延展,变成一把粗糙却锋利的金属短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直指来者!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远处跳跃的火光,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无限。
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许,眉宇间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深邃平静。
他穿着沾染了烟尘的深蓝衣物,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被愤怒和悲伤彻底吞噬的孩子身上。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也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脚步。
小鹿野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破碎的、困兽般的呜咽。她猛地扑了上去!
没有言语。
只有行动。
那双小小的、沾满污垢和血渍的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无限的腿、他的腰腹,任何她能够到的地方。那不是攻击,而是最绝望的发泄。
拳头砸在结实的肌肉和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却死死咬着牙,不让一声哭嚎漏出来,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齿缝里挤出的抽气声,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无限始终没有动。
他没有推开她,没有安慰她,甚至没有试图制止。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沉默地承接了她所有无处可去的滔天怨恨、巨大悲恸和徒劳的捶打。仿佛这是他必须承受的重量。
直到她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捶打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最终彻底停止。
她瘦小的身体脱力地向前倒去,额头重重抵在无限的腿上,整个人跪倒在冰冷的废墟里。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和那终于压抑不住的、从灵魂最深处溢出的、小动物般的哀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了很久,久到远处的火势似乎都弱了下去。
废墟之上,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少女极力压抑却依旧破碎的哭泣。
我就站在不远处,以幽灵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心脏疼得像被那根金属水管反复刺穿。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到了她坚硬堡垒最深处的废墟,看到了那强大灵魂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聚拢的起点。
如此狼狈,如此痛苦,如此……真实。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强者没有具体的恨,只有对整个世界倾覆的绝望,而无限,只是恰好出现在这片绝望中心,沉默地接住了她所有的碎片。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像被投入水中的油画。
我又回到了浓浓的漆黑之中。
不同的是,周围有方向各异的门。
而我面前这扇门,看来就是刚刚进去的地方。
这么说每扇门都对应着一段过去?
我闲坐了一会,实在无事。
要打开其他的门吗?
可未经鹿野允许,擅自窥探她的记忆好吗?
作为朋友,她不说,我便不能看。
这是尊重的原则问题。
去吧,陈溪。
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哑地诱惑着。这是唯一的机会。
鹿野永远不会主动向你敞开……你永远无法从她带刺的沉默和偶尔流露的脆弱里,拼凑出真相。
错过了,你就永远只能站在远处,仰望那个强大的碎影。
但另一个声音立刻尖锐地打断,带着浓浓的自鄙:
然后呢?知道了又能怎样?
用她的伤痛填补你可怜的好奇心?用她的不堪来慰藉你无法宣之于口的恋慕?
难道她的狼狈能抹平你们之间的差距,你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我没有这么想!”指尖在发抖,心脏却一下一下撞着胸腔,撞得发疼。
疼得我几乎想蹲下去抱住膝盖,把脸埋进黑暗里哭一场。
脑子里小天使和小恶魔在相互打架,难分胜负
我摸着门的把手,这场景的相似让我想起了昨晚,鹿野因为我的安全那么担惊受怕,我却……
我猛地松开手——
不能看。
绝对……不能。
这对她不公平!
这份心情,无论多么灼烧五脏六腑,都该由我自己默默消化腐烂,而不该成为揭开她伤疤的理由。
我不够强大,没有许可,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守住这条界限,不让她连这最后一点安宁都被我打破。
可我刚走出一步,脚下一阵眩晕,
只见另一扇木门自己打开了!空间扭曲变换,一股强大的吸力直接把我吸了进去!
——画面像被雨水打湿的胶片,一格格倒着跑。
【1】
深夜,会馆宿舍。
鹿野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白发。
窗外只是风摇树叶,她却听见炮弹破空的尖啸。金属臂袖“铮”地弹出,差点刺穿墙壁。
她咬住手臂,血腥味压回尖叫,颤抖到天光发白。
【2】
闹市街头。
烧烤摊的油烟里混进一丝硝磺。
鹿野脚步钉死,脸色瞬间惨白,指尖抽搐。
她匆忙推开人群,躲进无人巷口,扶着墙干呕,像要把心脏吐出来。
【3】
训练场。
同事笑着想拍她肩,手未落下,鹿野已旋身抽刃,刀尖抵住对方咽喉。
惊恐一闪而逝,她收刀、转身,背影绷成拉满的弓。
【4】
庆典夜。
烟花在头顶炸开,人群欢呼。
鹿野站在最暗的角落,每一声爆炸都让她肩膀轻颤。她抬眼,却在搜寻并不存在的轰炸机轨迹。
热闹是他们的,她隔着玻璃墙,独自与硝烟对峙。
【5】
雨丝斜斜,训练场泥泞。
她收刀,汗雨齐落。无限端来那碗万年不变的“铁锈糊”。鹿野盯了两秒,忽然扔掉筷子,冒雨冲进后山。
——拎鸡、拔毛、裹泥、生火。
泥壳裂开,滚烫鸡油混着雨汽冲出,像闷雷里劈出的一线金电。
她咬一口,烫得眯眼,却第一次弯了唇角。
雨停了,云幕被夕色撕开,橙金的光铺在沾泥的指尖。
无限远远倚树,把剩下的半碗糊倒进草丛,风掠过,吹散旧日的焦糊与血腥。
——胶片在此定格。
这些回忆疯狂地冲击着我,每一片都带着当时的恐惧、无助和惊悸。我被迫感受着她每一次无来由的心跳加速,每一次胃部因莫名焦虑而痉挛。这不是故事,这是烙印在神经上的本能恐惧。
最终,所有的混乱景象在一阵剧烈的眩晕中达到顶峰,然后猛地将我弹开。
“噗通”——
我被重重砸回问心镜的漆黑。
心脏在耳膜里狂奔,冷汗顺着脊梁一路滑到尾椎,冰凉得像一条蛇。
泪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坠落,就被黑暗蒸成细小的盐粒,刺得皮肤生疼。
我并非旁观,而是被塞进她的皮肤,替她再活一遍那些惊跳、痉挛、窒息。
PTSD的触手仍缠在神经上,一寸寸收缩,逼我一次次重温濒死的余味。
尚未喘匀,黑幕骤然翻搅——
天旋地转,我像被塞进滚筒的碎玻璃,连呼救都来不及出口,便被下一阵眩晕撕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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