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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
琥珀是模糊的。
数万年前,鲜活的生命妄图逃出它的桎梏,在透明的树脂中不断挣扎求生,它的努力变成了气泡,最终也变成了琥珀的一部分。
权少恒忽然产生了一种可笑的共情,虫子因树脂的窒息离开了这个世界,可身躯却又因琥珀连腐烂和流逝的权利都没有。
他又是什么时候被困进了琥珀里?难道现在所有的挣扎,都只是无济于事的气泡?
深夜,权少恒洗漱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他放下了手中让他心烦意乱的琥珀,忽然接到了段影打来的电话。
“大少爷,陆时久家里出了事,他母亲割腕自杀了,现在在医院。”
权少恒的头一阵轰鸣——
割腕。
自杀。
他忽然很怕,惧怕这两个词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是他害的吗?因为今天早上的争吵?
权少恒不敢再想了,他按照段影的定位匆匆赶来,可到了医院,他却没有资格走进那间病房。
曲千曼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指责陆时久的看护太过粗心,连曲千曼抑郁都不知道,她的癌症本来就活不过两年,如今简直是雪上加霜。
权少恒站在门外听着医生对陆时久的斥责,自己却已经无地自容,他赶来的太匆忙,连外套都没穿,手被冻得冰凉。
曲千曼终于醒了,她察觉到自己还活着,顿时间泪如雨下,“为什么还要救我……”
她虚弱的质问陆时久,早就被一件一件的事情击垮,她拖着一个病身子,偿还不了所有的亏欠,只能拖累她身边的人。
失去丈夫的打击已经承受不了,她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苦,放弃了一切,毁了所有的前程,依旧被欺辱,被拿来泄愤。
陆时久抓着曲千曼另一只完好的手,他的眼睛一直红着,因为担心,因为一直没有休息,说话的语气变得脆弱又沙哑。
他几乎是央求,“再陪我久一点,好吗?”
曲千曼睁着空洞的眼睛,眼泪晕湿了枕头,她痛苦不堪:“小久,可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们知道那枚琥珀这么值钱,把琥珀卖掉,是不是你爸爸他就不用到处去借钱,也就不会死……”
她泣不成声,这间房子的气氛也就越压抑,越窒息。
可陆时久却坚定的摇头,“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的……”
曲千曼太虚弱了,她流了太多的血,脸色极其苍白,几乎是绝望又无奈地说:“可是他可以对任何人好,就是不能再对我们好了……”
权少恒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连呼吸声都放缓,深深地叹气,又极度怕被发现,落荒而逃。
医院的走廊莫名变得好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他把一切都抛空了,却偏偏在半路撞上梁霜月。
“少恒,你这大半夜的怎么来医院啊?”梁霜月拦住他的去路,一副很担心的语气问。
见权少恒不回答,她也不觉得冷场,反而自顾自地讲:“少哲他溺了水之后就总是做噩梦,我就带他来医院看看,幸亏有你的那个保镖帮忙,要不然少哲一闹腾,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话音未落,段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他手里拎着一袋盒饭和零食,看样子都是为了照顾权少哲而买的。
他就这样静悄悄地背叛了权少恒,来向无辜被害的权少哲赎罪,所以今天才会在陆时久刚来医院时,那么及时地通知权少恒。
段影见到权少恒有些心虚,却再也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他鼓起勇气道:“大少爷,我只是保镖,跟踪还是做打手,都不行……”
权少恒呼出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对方,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开。
他又回想起曲千曼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他这个“好人”,怎么总是动了想杀人的念头?
*
夜深人静,医院也安静下来。
曲千曼太累太虚弱,已经沉沉睡去,陆时久却不能睡。
他来到窗口,还没来得及补缴费用,就看到门外赶来的方宸玉。
哪怕是大半夜方宸玉也是风度翩翩,今天脸上难得没挂着笑容,他打听到了一些事,焦急地走进,“伯母现在还好吗?”
他们刚分别没多久,一转眼陆时久竟已经变得憔悴不堪,眼白浑浊,对方却只是摇摇头,冷淡回答:“已经没事了。”
方宸玉却激动起来,“是不是因为权少恒?今天早上他就怒气冲冲地在你家楼下,怪我太粗心大意,也没跟上去陪你,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要不然伯母好好的在家,怎么忽然会想不开?”
“你有点吵。”陆时久什么也没说,反而提醒道。
他到窗口缴费,却被方宸玉抢先一步,可护士却对着两个人说:“之前有一位先生已经缴过费了,他垫付了手术费用还包了病房。”
这位先生到底是谁,方宸玉不在乎,只顾着讲自己的事,“我跟你聊的事你真该考虑考虑……”
陆时久却忽然打断,无比坚定道:“我考虑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脱身。”
“难道你就任由权少恒这么无休止地折磨你们?”
这个回答很令方宸玉不满,陆时久却已经没有耐心了,“我可以消失……”
方宸玉一时愣住,他知道陆时久已经下定了决心,任是再怎么纠缠也无济于事,可心里的不甘无法平息,他甚至真的为陆时久愤愤不平过,真的心疼这个命运凄苦的人……
为什么他们只是互相各取所需的联合起来,给向来孤傲的权少恒一点惩罚而已,陆时久却都不愿意帮他?
*
权少恒心乱如麻。
他已经连续几周都没有睡过好觉了,每天三点一线,早早来到公司上班,羞愧到再也不敢去见陆时久。
他没想真正的害任何人,可是同样,他也不肯真正的放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一通电话忽然吓得权少恒六神无主,他好半晌缓过神来,看清备注是叶惜才接通。
电话里却立即传来了抽噎的声音,“少恒哥!你快来吧!老爷子他……快要不行了……”
天才刚蒙蒙亮,外面起了雾气,似乎把高楼大厦都隐藏在了云层里,虚幻又不切实际。
权少恒赶去医院,叶惜就坐在床边,秦江已经插了管子,戴上了呼吸机。
“怎么回事!?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权少恒精神快要失常,眼泪不受控制的从那双快要渗血的眼睛里流下来,便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老爷子看了封梁霜月寄来的信,就一下子犯了心脏病了!”叶惜抹了把眼泪,她从小在长辈们身边长大,对秦江有亲情,更是舍不得他。
而秦江面色苍白,几度磕眼,却是用尽力气握住了权少恒的手,“少恒,是你母亲杀了人,梁霜月她一直在恨我们……”
权少恒再也听不进话,只崩溃道:“是我害了你。”
如若不是他想要跟梁霜月斗个你死我活,去迫害权少哲溺水,或许梁霜月就不会送那封没人知情的信了。
写出那封信的秦梦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一个有学识,有修养的千金大小姐,却极尽疯狂的辱骂、恶毒的诅咒着梁霜月。
她不是被任何人逼疯的,她是被自己牺牲一切,却没换来的欲望逼疯的。
秦江从来都以为秦梦理智,可以为了事业放弃爱情,可以心甘情愿的嫁给不爱的人过日子,殊不知当走上虚伪婚姻的那一刻起,他女儿就已经死了。
从此,秦梦成为行尸走肉,被她拼搏得来的事业和金钱操控着,一旦出现像梁霜月这样的抢夺者,她就会变成怪兽,不吃、不喝、不睡,直到她想出办法,以绝后患。
“少恒,我强求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现在才发现怎么把自己活的这么糊涂?以后我不在了,我只求你能开心些,幸福些……”
“你们全都不要我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到底要怎么开心!?怎么幸福!?”
秦江却闭上了眼,再也回答不了权少恒的问题。
丧事的那一套流程权少恒办的驾轻就熟,二十岁刚出头,这世上就已经再也没有他的亲人了。
新年伊始,万家灯火的时候,权少恒却一个人坐在车里,不愿意回家,更惧怕过年。
寒冷又漆黑的夜空,被不停点缀上绚烂的烟火,权少恒坐在车里漫无目的的看着人们放着烟花,他们或是一家人、或是成双入对的情侣,看着他们,他才能感觉到一点过年的氛围。
可到了深夜,连在外面放烟火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高楼林立,彩灯闪烁,许多人都回了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权少恒饿着肚子,忽然想到之前陆时久为他做的虾仁粥,他却没有尝过。
当初是因为后悔?还是因为恨?他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去跟仇人的儿子一起吃早餐,却又可耻地因为陆时久的行为而心动,所以只能选择逃了。
鬼使神差,权少恒开车来到旧城区的楼下,可惜那房子的灯没有亮着。
是睡了还是在医院没有回来?权少恒有家门的钥匙,还是拧开了房门擅自闯了进来。
漆黑中,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所有的物品都被清除,断水断电,权少恒按不亮灯,只在茶几上看到了这间房子所有的钥匙,一张银行卡,压着一张房产证。
没有人,没有信,陆时久连一句话都没留,就已经让权少恒的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疯狂地冲出家门,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他变得和她母亲一样,像亡命徒。
这阖家欢乐的新春,权少恒却不停地穿梭在灯火璀璨的城市里,他找去医院、学校、甚至是酒吧、乃至方宸玉的家,都没有见到人。
陆时久消失了。
至此以后权少恒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爱的、恨的、在意的不在意的……
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再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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