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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搞
肿瘤科床位紧张,一个难搞的病人被暂时塞到了呼吸科。
程一凡,大厂程序员,二十八岁。入院时失眠,干咳得厉害,胃口差。影像学显示肺部有可疑病灶,病理组织活检确诊为小细胞癌早期。早期的小细胞癌虽然不便手术,但是放化疗的效果还是很好的,但是棘手的就在于,他态度异常坚决地拒绝了肿瘤科制定的放化疗方案,咬死只接受纯中医治疗。肿瘤科的医生们大概也是无可奈何,加上床位周转的压力,便将他暂时转到了呼吸科病房,正好住进了之前孙爷爷的那张床。许承默是他的主治医师。
小程性子孤僻又执拗,入院后几乎不与人交流,总是沉默地躺着或发呆。大查房时,麦冬观察到,主任和他说话时,他一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问十句答不出一句。身边更是没有一个陪护的家属,形单影只。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唉!”主任走出病房后不由摇摇头。
评估完他的情况,许承默眉头锁得更紧。这种情况下,强行治疗不现实,但完全放任也不符合医疗原则。无奈之下,只能暂且采取缓兵之计,开一些对症支持的西药,再配合中药治疗,先稳住情况,等待肿瘤科有空床后再将他转回。
麦冬听护士站的老师们议论过这个新病人,心里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年轻人,会在这种关头如此固执地拒绝现代医学的主流治疗?这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在她看来,简直像是另一个极端版本的许承默——一个崇信现代医学到近乎排斥中医的许承默。
在接下来的病例讨论会上,主任特意让麦冬从中医角度谈谈看法,并出具一个初步的中医治疗方案。麦冬仔细思考后,给出的处方是小柴胡汤的加味。
许承默那天借了麦冬的《金匮要略》后,翻看了相关内容,麦冬从头到尾在书上记了很多笔记,看得出她学的很认真,他的心里不由开始有点敬佩这个女孩了。
散会后,许承默叫住了她。
“为什么不用麦门冬汤?”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麦冬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这位一向视中医为无物的许博士会主动询问她的中医用药思路,而且问得相当具体。
她按捺住心里的那点小惊讶,解释道:“患者目前的状态,除了躯体症状,更明显的是一种焦虑抑郁、沉默寡言、不愿交流的情志问题。少阳枢机不利,肝气郁结的成分很重。我想先从调畅气机、疏解郁结入手。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本身也能治疗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对于咳嗽气逆也有很好的效果。”
许承默听完,没立刻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半信半疑。
麦冬刚要回去写病历,突然又被许承默叫住。
“对了...” 许承默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糖,“科里赵医生结婚,给大家送喜糖,这是你的那份。”
麦冬一脸惊喜接过,枯燥的日子确实会因为一点点甜蜜而满足。
后面一天,轮到麦冬值夜班。
晚上十一点多,病房渐渐安静下来。麦冬刚处理完一些突发情况,回到医生办公室,开始对着电脑屏幕里进展缓慢的论文开题报告焦头烂额。
自己想的很多创新点都被导师驳回了,马上要开题汇报了,导师又忙,自己查文献的能力又很烂......这一刻,麦冬多想拥有一个做科研的男朋友,轻轻拉起她的手,深情地说:
“宝贝,我的一作给你。”
耳机里放着五月天的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大脑里左右脑互博。她忽然想起来,那个程一凡,中药应该已经喝了四五天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晚上睡得还安稳吗?
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去病房看看。
走廊里灯光昏暗,只余护士站一盏小灯亮着。她轻轻推开病房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朝靠窗的那个床位看去,
床上被子凌乱地掀开着,空空如也。
人不见了?
麦冬心里猛地一咯噔,烦躁瞬间跑得精光。她快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床铺,一片冰凉。卫生间里也没有人。同病房的另一位患者家属被惊醒,迷迷糊糊地说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么晚了,一个病重的病人能跑去哪里?麦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各种不好的可能性瞬间涌入脑海。她急忙掏出手机,一边准备通知值班护士和许承默,一边快步冲出病房,沿着走廊两头的楼梯间和开水房寻找。
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她给小程送药的时候,他问正在测血压的护士姐姐,住院部一共多少层楼。
麦冬下意识跑到电梯间,按下顶层,心里祈祷一定不要出什么事。
她一路小跑到通往顶层天台的楼梯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楼梯间里空荡寂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她屏住呼吸,隐约听到楼上似乎有极轻微的响动。
果然,在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阴影处,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穿着单薄的病号服。
是程一凡!
他蹲在天台门前的地上,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烟味。
幸好通往天台的门被锁住了!
“程一凡?”麦冬试探着叫了一声,放缓脚步走近。
那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动物,他抬起头,但没有应答。
麦冬在他身旁蹲下,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夜里凉,你穿这么少,容易感冒。”
程一凡依旧沉默着,把头埋得更低。
“是不是......抽烟了?”麦冬看到地上的烟头和掉落的烟灰,轻声问。医院里明令禁止吸烟,但总有些老烟瘾患者会偷偷找地方解馋。
他还是不吭声,肩膀却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麦冬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这个。“先回病房吧,好不好?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说说。”
“没可能了...”他的嗓音沙哑而沧桑。
“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们?”
麦冬不解,以为他是觉得中药效果不好,便安慰道:“中药调理需要过程,讲究循序渐进。而且你现在的身体底子太弱了,吸收运化药力也需要时间......”
“你生命中有很重要的人吗?”
麦冬被他问愣了,怎么上句不接下句的?
“嗯...当然有啊!我想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很重要的人吧。”
“但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小程说罢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挤出了一个苦涩又欣慰的笑:
“不过,我也快能见到她了。”
麦冬也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眼前的男孩都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深深的无助感和孤独感。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到他,但她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麦冬拉起小程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到他手心,微笑道:
“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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