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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婚双壁
泰启二十二年正月十六,金陵城仍被前夜春雪覆着。
皇城正殿,丹陛九阶皆以白玉新铺,雪光与晨光交映,刺得人睁不开眼。
百官朝服,列班左右;御林军金甲,列阵丹墀。
皇帝高坐龙椅,冕旒低垂,看不清神色,只觉那目光穿过珠帘,落在殿中两道倩影之上。
谢清晗着祭司素袍,银线绣羽,发束青玉笛,一步一行,衣摆如鹤翅轻展。
姜野则披赤羽骑制式红氅,金环束发,腰悬双刀,立在武班之末,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内侍宣诏,声音尖细却震殿回响:
“朕闻靖北郡王义妹谢氏清晗,秉性柔嘉,擅医擅笛,才貌双全。今特封为昭仪,择吉入宫,以佐坤仪。”
殿中一寂。
百官俯首,唯谢清晗抬眼,目光穿过冕旒,落在皇帝面上,平静得像一泓冰湖。
她未跪,未拜,只微微侧身,退半步。
沈砚自文班出,素袍缓带,脸色苍白,却声音清朗:
“臣尚宝司少卿沈砚,有本启奏。”
皇帝抬手,冕旒轻晃:“讲。”
沈砚撩袍跪地,脊背笔直如刃:
“谢氏清晗,身系羽族祭司之责,担北疆万民生望。入宫为妃,非其志,亦非民愿。臣以命请,收回成命。”
殿中哗然。
御史大夫低声喝止:“沈砚,殿前失仪!”
皇帝却笑了,笑声低冷,似玉磬碎雪:“沈卿欲以一人之命,换朕旨意?”
沈砚叩首,额触玉阶,雪尘四溅:“臣愿以命相护。”
阶上百官噤若寒蝉。
皇帝笑意未敛,目光一转,落在姜野身上。
“朕闻赤羽骑首领姜氏,忠勇无双。今特封为龙影暗卫统领,掌生杀,听调不听宣。”
声音不高,却似惊雷。
龙影暗卫,天子私刃,终身不得见光。
一旦应召,永失自由。
姜野抬眼,赤色大氅无风自鼓。
她未跪,亦未谢恩,只缓缓抬手,握住刀柄。
刀出鞘半寸,寒光映雪。
御林军齐踏一步,金甲铿然。
皇帝声音转冷:“姜氏,敢抗旨?”
姜野忽地拔刀。
不是对敌,而是反手一划。
刀尖划破自己左掌,血珠迸溅,落在白玉阶上,如点点朱砂。
她单膝跪地,却不是对天子,而是对殿外雪空。
掌心摊开,血线沿指尖滴落。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雪门弟子姜野,只跪恩师,不跪天子。
恩师有命:刀在人在,雪尽春回。
今以血为誓,不入龙影,不受暗诏。”
血滴玉阶,雪尘被烫出细小孔洞。
百官色变,御林军弩机骤张。
沈砚跪于阶下,回头望她,眼底雪色翻涌。
谢清晗立于文班之侧,手中青玉笛微颤。
她第一次发现——
沈砚袖口,一道雪纹暗绣;
姜野刀背,一道雪纹真印。
两道雪纹,同出一源。
她想起黑石峡战后,沈砚寒疾发作,姜野以刀背敲鼎,火光里雪纹一闪;
想起诏狱量骨那夜,沈砚低语“雪门”,姜野回以“刀在人在”。
原来他们共守同一个秘密:
雪门未绝,春引未亡。
皇帝冕旒后,声音沉如暮鼓:“抗旨者,斩。”
御林军踏前,金甲如墙。
燕横横刀立马,挡在姜野身前:“谁敢!”
赤羽骑三百,齐踏一步,红衣如火,雪阶震颤。
沈砚起身,素袖拂过血阶,声音不高,却压过千军:
“雪门血案,遗书已昭。今若再以莫须有之罪杀人,天下宁无公论?”
他抬手,自怀中取出一卷血书——顾雪崖绝笔副本,高举过顶。
“雪门之冤,请陛下明鉴。”
百官中,有老臣跪地:“请陛下三思!”
雪殿之上,一时竟无人再动。
皇帝沉默良久,忽而大笑,笑声回荡殿宇。
“好,好一个雪门!
朕便给你们三日。
三日之内,诏狱底层,真雪崖见天日。
若真雪崖果存,雪门之冤,朕自昭雪;
若不然——”
他目光扫过沈砚、姜野,冷意森然,“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姜野收刀,血沿刀背滴落,在雪阶上绘出一弯小小赤虹。
她抬眼,与沈砚目光相接。
那一瞬,谢清晗看见——
两道背影,一素一赤,如两座孤峰,并肩立于雪殿中央。
雪灯一盏,照见誓言无声:
雪门未亡,春引必回。
退朝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雪仍落,覆去阶前血点,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掩埋。
沈砚与姜野并肩踏出殿门,雪风扑面。
姜野忽低声:“三日,够吗?”
沈砚侧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够雪尽,也够春回。”
赤色大氅与素色狐裘,在雪道上渐行渐远。
背后的金殿,朱檐白雪,沉默如巨兽。
而雪灯一盏,在风里长明,照见前路——
山河万里,风雪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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