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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
“社长您找我?”
江舒微推开办公室门时,刻意留了道缝隙。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恰好落在何玟喆锃亮的漆皮高跟鞋尖。
女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闻言抬手示意她过去,指甲上猩红的蔻丹在白衬衫袖口映衬下,像朵开得凄厉的花。
“你来的正好,关于新女团的企划,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何玟喆的声音裹着中央空调的冷风,听不出情绪起伏。
她转动办公椅面向来客,珍珠耳环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毕竟你也是声茂的老人了,十年练习生加七年队长,经验总是比旁人丰富些。”
江舒微站在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包上挂着的金属挂件是去年易筠送的,刻着极小的“V”字,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社长,有话不妨直说。”她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绕弯子不是您的风格。”
何玟喆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她摘下眼镜,用丝绒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果然是我带出来的好孩子,连拒绝人的时候都这么体面。”
她顿了顿,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江舒微的脸,“也是能出入酒局的姑娘了。”
空气瞬间凝固。江舒微攥紧了包带,指节泛白:“您是想问我是否续约?”
“聪明。”何玟喆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我只是很好奇,你不续约,你的底气是什么?”
“我没有底气。”江舒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我不会续约。”
何玟喆并不意外,反而饶有兴致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腹前:“你很喜欢易筠,是不是?”
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七年了,看着她从一米六的小豆丁长到现在比你还高,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有感情了。”
江舒微抬眼,眸色平静如深潭:“她是我带大的,自然不同。”
“你带大的?”何玟喆重复道,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语气玩味又复杂,“那你知不知道,她有病。”
江舒微的睫毛颤了颤:“社长,我们的话题跑偏了。”
“她是个疯子。”
何玟喆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往青瓷茶杯里注着琥珀色的茶汤,“我当年嫁进易家时,她已经快十四岁了。”她抬眼瞥过来,眼神里淬着毒,“她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江舒微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想您找我来,不是为了讨论易筠的病情。”
“你不想听?”何玟喆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雾模糊了她的表情,“可这世上最有趣的,不就是那些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龌龊事吗?”
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父亲,我的丈夫,现在疾驰集团的董事易驰均,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我和他结婚不过是场交易,私生活互不干涉。他需要声茂帮疾驰集团打通娱乐圈的关节,我需要他的资本支撑公司运转。”何玟喆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们是互利共生的关系,就像藤蔓缠上老树,谁也离不开谁。”
江舒微静静地听着,忽然开口:“您和易先生的实力并不对等——否则您就不会处心积虑讨好他,甚至不惜把易筠塞进声茂当筹码。”
何玟喆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道缝,她猛地攥紧茶杯,指节泛白。
“江舒微,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你知道我嫁给他承受了多少非议吗?他在外头的私生子能组个足球队,可他偏偏对这个丫头上心,我不利用她利用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或许是对这个女儿的愧疚吧,才在她妈死了之后这么宠着。”
“可又有什么用呢?”何玟喆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妈在坐月子的时候被活生生气死了,她从小看着自己父亲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不疯才怪。”
江舒微的呼吸一滞:“什么病?”
“躁郁症。”何玟喆说得清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十五岁我把她丢进声茂之前,她还有轻度抑郁,转成双相情感障碍——你不知道?”
江舒微怔住了。
她想起易筠练习生时候那些莫名失控的情绪,狂躁的时候出言不逊就是出手,忧郁的时候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
别人都叫她“疯子”。如果不是因为她爸是易驰均,她早就进去了。
“易驰均死活不相信自己闺女会得这种怪病,跟护犊子似的不准她治疗。”何玟喆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还是我跟他说,交给声茂管管,说不定就能好了呢。”
江舒微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后来……”
“嗯。”何玟喆点头,嘴角勾起抹古怪的笑,“我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给她足够的个人空间。除了说好她一定会出道,遵守公司规章,别挡我的道,剩下的随她便。”
难怪易筠这些年能和何玟喆维持着诡异的和平。
江舒微望着办公桌上那盆长势诡异的绿植,叶片边缘泛着枯黄,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小易这七年……除了性格孤僻些,没您说的那么可怕。”
何玟喆放下茶杯,忽然笑了,那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你果然没见过她发病的样子。”
她前倾身体,“你知道十五岁那年,易驰均能说出‘不指望她继承家业’是多大的妥协吗?”
15岁那年,易筠的生日当天,易驰均特意安排的生日晚宴,易筠看的直恶心。
她毫不意外的出言相刺,易驰均这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哪里受得了这委屈,父女二人刀剑相向。
本身就对于自己亲生父亲感到失望的易筠被前者再一次在生日当天提及过度郁疾而亡的母亲,易筠的躁郁症犯了,何玟喆和保姆两个成年女人都拉不住。
那天,何玟喆看见了真正完全犯病的易筠的样子。
青筋爬上平日消白的皮肤,颈间涨红,一直蔓延到耳根。易筠长得本来就随她父亲,五官凛厉,那双剑眉压下来,倒梢的垂眼里充着血丝,瞳孔紧缩。
她一把抽过桌子上的rio,握着酒瓶把,浑身戾气逼人。
何玟喆吓得半死,扑过去拽她,却发现她在发抖。
不是恐惧的那种抖,而是一种即将跟人打架前止不住兴奋性的发抖。
何玟喆忽然拉起袖子,露出左胳膊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白皙的皮肤上:“你猜,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那晚生日宴酒瓶子扎进何玟喆的手臂里,可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可怕。
江舒微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只是冰山一角。”何玟喆放下袖子,语气里带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自此之后……没人敢惹她。”
那天最终以何玟喆报了警才收场。警笛声刺破豪宅的宁静时,易筠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所以你的底气是易筠。”何玟喆的声音拉回江舒微的思绪,她靠回椅背,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不过你以为她真的有多可靠?你真的觉得她离开了声茂,还能像现在这样风光?”
“还是说你真的相信,她能给你闯出一片天地?”女人不给江舒微开口的机会,步步紧逼,“就凭她现在的资历,你真以为最近请那几个业界大佬吃几顿饭,就能替你拉到资源?就能给你成立个人工作室?江舒微,你太天真了。”
江舒微愣住了。
她不知道何玟喆说的这些——易筠最近的饭局,那些为她奔走的夜晚。自从那天酒后吐真言,她就像只受惊的刺猬,竖起尖刺隔绝了所有人的关心,包括易筠。
她以为那孩子是在为表白被拒闹别扭,或是忙着处理solo后续,却从没想过,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正为两个人的未来披荆斩棘。
“不过我最可笑的是——”何玟喆的声音带着种残忍的温柔,像毒蛇吐着信子,“你竟然还会相信一个人的爱意,尤其是像易筠这种疯子的爱。”
江舒微终于抬起头,眸色清明:“那总比您好。”
何玟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有什么错?”何玟喆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没有错。”江舒微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但您最不应该的,是通过伤害他人来满足自己。”
“当年VIC1.0版本即将推出,您为了拉资源做的那些事,不会有人提及,但也不会有人忘记。”
江舒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何玟喆瞬间煞白的脸,“您可以靠各种方式筹资,但为什么要选择我?仅仅因为那个资方大佬看上了我,点名道姓要我作陪吗?”
“但这不是我最恶心的。”江舒微微微蹙眉,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厌恶,“更让我恶心的,是您对我的感情。”
何玟喆曾不止一次对她表达过爱意。
“您说您对我有不一般的私人感情,希望得到情绪价值,又想从我身上吸取利益,可两者又不能很好地分开,到头来只让我觉得——您真虚伪。”
何玟喆看着江舒微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她第一次在这个一向温顺的女孩身上,看到了锋芒。
江舒微长得太好看了,是那种标准的国泰民安相,笑起来时眼尾弯弯,像盛满了星光。
何玟喆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这张脸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收益。
她签下她,提供比普通练习生更优渥的条件,却又用天价违约金囚禁着她。
她让她出道,让这朵精心培育的花被大众熟知,却又处处防爆,不让她拥有过高的人气与公司抗衡。
她甚至甘愿用自己喜欢的姑娘,去换取职场上的利益。
“呵。”半晌,何玟喆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种破罐破摔的颓败,“所以呢,你是要离开么?”
“声茂没有我留下来的理由。”江舒微站起身,阳光透过门缝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层金边,“您和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你可想好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走出这扇门,面临的是什么。”
江舒微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午后的阳光涌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像在为过去的十七年,敲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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