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最近很烦

　　父母的矛盾总在无形中消解，清河早习以为常。

　　她欢天喜地的拿着诏书去找顾韶，盼他也同自己一般欢喜，却实实在在吃了一次闭门羹。

　　她越过高墙，找到竹林里背对她而坐的顾韶。

　　顾韶一身白，似要融入皑皑白雪之中。

　　清河自顾自的走向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我丢下你生气了？”

　　顾韶不理她。

　　清河又道：“我偷了几坛父皇珍藏的佳酿送你，韶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你若生气不理我，阿弥宁愿去死！”

　　“胡说什么！”顾韶出现在她身后竹林。

　　清河看看前方那个背影，自知认错了人，羞的满面通红，连诏书也忘了给他看，便慌着爬墙而逃。

　　走到半路，又想起还没向真正的顾韶道歉，双脚一拐，返还侯府。

　　顾韶却在不远处，跟了一路：“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有！”

　　“一句？”

　　“两句！”不行，两句话太少了，她又说：“三句！”

　　顾韶扬眉道：“到底几句？”

　　清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几句。我只知道我想和韶哥哥说很多很多话，说到头发变白，两个人一起装进棺材变成小鬼，黄泉路也要缠着你继续说，到了来生，我还要和你说……”

　　“说什么？”

　　清河看着被雪水湿透的绣鞋，缓缓道：“你一问，我便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韶沉默着，走到她跟前，转过身去，蹲了下来：“明日脚上生了冻疮，又该哭闹了。”

　　清河攀上少年还不算宽阔的肩膀，并没有露出往昔的欢声笑语。

　　顾韶奇道：“阿弥不高兴？”

　　“高兴！”清河把脸埋进他脖颈，想起父皇母后这段日子的怨怼，轻声道：“韶哥哥会生阿弥的气吗？”

　　顾韶道：“我是人，人都会生气。”

　　“那韶哥哥会不理阿弥吗？”

　　顾韶道：“我不知道。”

　　“如果阿弥犯了弥天大错，韶哥哥会原谅阿弥吗？”

　　半晌，顾韶才道：“阿弥，我希望你一辈子自由自在快快乐乐，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碧落黄泉，我会永远陪着你。”

　　清河糊里糊涂，想的脑袋都大了，干脆抛下另换话题。

　　她问到：“刚才那个人是谁？”

　　顾韶一愣，羽林卫骑马路过，马鞍上各挂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有的还往下滴血呢!

　　其中几个清河认得，好像是哪个嫔妃的家人。

　　她们曾得父皇准许进宫探望，还给过清河糖果吃呢。

　　顾韶问她：“怕不怕？”

　　问了几次，后背安静如常，扭头发现她已昏迷，顾韶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赶路。

　　在他回头之后，清河再次看向那些被当作战利品的人头。

　　他们大多反对母后临朝听政，还有几个曾上书直骂母后红颜祸水，母后当时并未生气，只淡定如常的发还奏章，没想到竟遭遇九族之祸。

　　母后的野心有多大，父皇是纵容还是默许？

　　文人编排话本子指桑骂槐说她们母女是亡国之妖，雅士改成小曲儿唱遍大街小巷，清河听过几耳朵，并没在意。

　　后来想起宁远侯忠勇无双，敬的是齐家江山，顾韶也如他父亲一般，见到母后必提齐家，母后几次三番不计较，不代表以后没手段。

　　清河暗暗攥紧顾韶的狐裘。

　　顾家和母后水火不容，早晚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到那时，她和顾韶又该如何？

　　想问题伤脑筋，更伤身体，清河回宫便病倒，水米不进，浑身发热，太医把脉后直摇头，于是母后请来清心观的道长，为她驱邪。

　　道长而立之年，斯文儒雅，清河每病重一分，他的白发便多上一些。

　　清河略清醒些，他便双掌合十谢天谢地谢如来佛祖。

　　可她不喜欢这位看起来还算好看的中年人，她想见父皇。

　　父皇也当真来了，病容憔悴，被几个太监扶着，走一步歇一回，来到清河的病床前。

　　清河一见到父皇，才哇的哭出来。

　　父皇努力把她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摇晃着。

　　父皇用微弱的声音说：“阎王爷来了，只会找朕这个罪魁祸首算账，朕的阿弥一定长命百岁一世安乐……顾韶是个好孩子，你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把你交给他朕放心……等阿弥过了及笄之年……”父皇咳了几下，又道：“还是来年生辰之日吧，朕便为你们赐婚，朕要他保证，他会永远保护朕的阿弥安然无恙……”

　　因宫里多了两个病人，这个春节过的十分清冷。

　　永安宫的药味飘到宁远侯府，引来了顾韶。

　　一个月未见，他个头见长，却清冷许多。

　　清河斜靠着贵妃榻，他站在门外。

　　隔了一道翠玉珠帘，两人也生疏了很多。

　　他的问候和那些贵妇小姐并无二样，张嘴闭嘴都是殿下如何。

　　清河开始还回答两句，后头生气再不作答。

　　两人对峙许久，顾韶欠身离去。

　　清河遥望他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便和宫女想出个法子捉弄他。

　　她央求父皇下一道圣旨，命顾韶限期为她择一位将来的驸马。

　　她大病初愈，整天懒懒地，见她才有兴致，父皇不好泼冷水，便大笔一挥随了她心愿。

　　清河想象着，顾韶接到这封旨意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场景，却没料到几日后当真来永安宫汇报情况。

　　他说那位少年才高八斗人品家世样貌皆是一流，配清河公主虽有些勉强，但已是春陵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清河便问他：“他比之顾卿如何？”

　　顾韶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本宫便不喜欢。”

　　顾韶问：“为何？”

　　清河道：“本宫所爱之人必与顾卿如出一辙，不许比你好，也不能比你差，否则纵然他是神仙下凡，本宫也不看一眼。”

　　两人的别扭闹到六月初六。

　　清河十岁生辰。

　　父皇病情好转，清河身上好的利索，皇后便琢磨着大操大办，遍请春陵城贵人。

　　皇宫游人如织，宫女太监忙的脚不沾地，到哪儿都是欢声笑语，清河头一次感受到书中描述的红尘之气，原来是这般的畅快。

　　宁远侯府的礼物早早送来，是一把古朴的匕首。

　　生辰之日送这样不吉利的东西，清河气上加气，找到亭中纳凉的顾韶，将匕首丢给了他，“本宫活着是本宫的命，死了也是，不用无关之人操心！”

　　清河发誓再也不理顾韶这块烂木头，否则必叫她万箭穿心……哎，宫女方寸呢？

　　方念道：“方寸还在亭中。”

　　“哦。”约莫刚才话说的重了些，方寸正为她找补，她素来聪明，这种小事不用提醒，自能做到完美无瑕。

　　“殿下，旦逢良辰，祝殿下一岁一礼，岁岁欢喜。”清心观的道长献上一个木盒子，方念去接，被清河拦下：“什么破东西，本宫不稀罕，你以后也不必费这心。还有，本宫记得并未邀请道长，道长怎的不请自来，坏了本宫心情，道长该作何惩罚？”

　　道长站在风口，青色道袍翩然，

　　“阿弥，不得无礼！”皇后呵斥道。她穿过紫薇花丛，南宫手下道长向她微微躬身，二人一前一后去了花亭。

　　清河质问方寸谁请他来的，方寸说是皇后。

　　宴席中，清河闷闷不乐的耷拉着脑袋，皇帝把她唤过去，许她坐在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问道：“想些什么呢？”

　　清河道：“天天都是这些，看腻了，不想看。”她道：“不如我们玩点新鲜的。素来听闻宁远侯世子顾韶文武皆通，一柄长剑，婉若游龙，不如我们今天借此机会开开眼？叫他舞上几招如何？”

　　宁远侯夫人勃然大怒：“顾韶的剑术是斩杀犯我大晟之贼，怎能当成供人戏耍的儿戏？”

　　皇后道：“夫人慷慨陈词，令人钦佩，却忘了君臣之道。”

　　宁远侯夫人是个倔性子，早年随宁远侯南征北战战场厮杀过来，年过半百才得了顾韶这根独苗，今竟被人公然羞辱，她看向皇帝，皇帝喝了口茶，道：“天下太平之日，何来敌寇，不如且舞来同乐。”

　　宁远侯夫人浑身哆嗦，顾韶却坦然的接了清河亲自送去的长剑，与琴声相和，剑走轻灵。

　　清河在上首，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几次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他的剑尖指向母后，又指向清河，最终指向了自己，向脖子上一划。

　　“不要！”清河惊呼，右手已抓住剑身，割开血肉，血液顺着放血槽汇到剑尖，流成小河。

　　“一个寻常招式，怎吓得妹妹花容失色，不顾自身了？”清岭公主关切道。

　　清河松开手，剑应声落地。

　　顾韶回到宁远侯夫人身边坐下，清河自讨没趣，皇帝宣来太医，一顿包扎，皇帝心疼的摸摸她的额头，清河借口更衣离了坐席，半道听见假山后有人窃窃私语，似在商量什么大事。

　　清河悄悄躲在大石头后，听他们谈话，冷汗流了一身。

　　她装作无事回到曲廊，见南宫远远过来，便拦下掀开食盒，点心五彩缤纷个个精美，她馋的流口水，趁南宫不注意偷了几个塞到嘴里。

　　未央宫的点心是一绝，父皇的最爱。

　　她回席后，那盘点心已摆在父皇面前。

　　皇帝正要夹取，清河道：“父皇有了好吃的，只顾着自己，忘了阿弥。”

　　皇帝微笑着送到她唇边，刚要咬下，皇后突然起身，糕点掉到桌上。

　　皇后面色失常，只道：“你想吃，来母后宫中多少吃不得？怎么还和父皇抢东西吃？”

　　清河强忍腹痛，道：“父皇的和我的都一样，有什么吃不得？”

　　皇帝第一个发觉她的异常，还没发问，清河就吐出一口黑血。

　　“这糕点……有毒！”皇帝后知后觉。

　　场面顿时混乱，清河在纷纷扰扰的人群间隙，看到顾韶也站了起来。

　　她想说：“一点毒药而已，要不了她的命。”可一张嘴便吐血不止。

　　什么叫生不如死，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顾韶冲到她跟前，将一粒黑色药丸塞进她嘴里：“这是西夷解毒秘药，可解百毒，吃下去，你会没事的。”

　　五脏六腑像有把刀在乱搅，下嘴唇咬的血流不止。

　　顾韶大着胆子将手指塞进她嘴里，十指连心，她痛一分，他便痛两分。

　　也不知是在安慰清河，还是在安慰自己，顾韶反反复复的说：“没事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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