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停

作者:尔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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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巷与晨曦



      陈老手脚麻利地处理着梁上那个被砸瘪的金属疙瘩,工具在他手里听话得像自个儿的手指头。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瞅着。秦鍩淮和沈华时并肩站着,隔着一拳的距离,都没说话。殿里静悄悄的,只有陈老偶尔发出的轻微金属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陈老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好了,炸药引信彻底分离,这东西现在就是块废铁。”他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两人,特别是秦鍩淮,“小子,算你命大。这‘子母芯’里头有个防破坏的机关,力道稍微偏一点,或者时机不对,咱们这会儿都得上天。”

      秦鍩淮喉咙动了动,没吭声,只是抱拳对着陈老拱了拱手。沈华时则深深一揖:“多谢陈老救命之恩。”

      “行了,虚礼就免了。”陈老摆摆手,“赶紧收拾残局吧,天都快大亮了,你们那国葬不还得照常进行?”

      是啊,国葬还得照常。刺客没抓到,内鬼没揪出来,佐藤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这金陵城,远未到能喘口气的时候。

      秦鍩淮立刻下令,让心腹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已经失效的炸弹装置从梁上取下来,严密看管,这是日后追查佐藤的重要物证。他又加派了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东配殿看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沈华时则走到一边,低声对影子吩咐了几句,让他继续追查那三个失踪杀手和徐文柏的线索,尤其是徐文柏和日本人勾结的证据。影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

      处理完这些,两人才并肩走出东配殿。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冷冷地照在陵园的青石板路上,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折腾了一夜,两人都是满身尘土,脸色疲惫。

      秦鍩淮看着沈华时眼下的青黑,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冒出一句:“回去歇会儿。”

      沈华时摇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戒严的陵园。“不了,直接去总统府。国葬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尤其是安保,必须重新核查一遍,不能再出纰漏。” 他顿了顿,看向秦鍩淮,“你也一样,这副样子去见人,不成体统。”

      秦鍩淮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沾着灰和点点血渍的衬衫,咧嘴笑了笑,带着点自嘲。“行,听你的,回去换身皮。”

      两人坐上回城的车,一路无话。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秦鍩淮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却还微微拧着。沈华时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衣口袋里摩挲着,那里还放着剩下的麦芽糖。

      车子先到了秦鍩淮的司令部驻地。秦鍩淮下车,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敲了敲沈华时那边的车窗。

      沈华时降下车窗,看着他。

      秦鍩淮从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个小巧的白瓷药瓶,塞进沈华时手里。“上次从洋大夫那儿弄的,提神醒脑,抹太阳穴上,有点用。” 他语气有点硬邦邦的,说完也不等沈华时反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华时握着那尚带体温的小药瓶,看着秦鍩淮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指尖微微收紧。他打开瓶盖,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草药味。迟疑了一下,他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揉在两侧太阳穴上。一股清凉刺激的感觉蔓延开,确实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

      南京城西,一片被晨光遗忘的角落。巷道狭窄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隔夜的冷凝水汽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一家挂着“赵氏诊所”褪色牌匾的门面,嵌在斑驳的砖墙之间。门脸窄小,玻璃窗蒙着水汽。

      门从里面被推开,带着更浓的消毒水味。穿着洗白蓝布长衫的赵疏辞站在门口,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口。

      “赵医生。”

      一声冷静,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呼唤从侧旁阴影传来。

      赵疏辞转头。诊所侧面的杂物死角里,一个身影倚着湿冷的墙壁。深灰色旧棉袍沾满泥污,几处破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乌黑青丝,编成一根粗亮的麻花辫斜搭胸前,发梢几近腰际。碎发被冷汗黏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边。

      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冷艳清绝的脸。线条优美的丹凤眼此刻因失血和疲惫眼尾微红,但眼神却像浸了寒潭的水,清冽而镇定,直直看向赵疏辞。

      “胥小姐,”赵疏辞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你走错地方了。我这儿治不了通缉令上的人。”

      胥珝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赵医生,明人不说暗话。我带来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失血后的微哑,“佐藤与徐文柏密电的母本规律,以及他们下一步清洗计划的名单。”

      她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指尖捏着一枚被体温焐热的微型胶卷,动作稳定,不见丝毫颤抖。“他们诬陷我泄密,是因为我破译了不该知道的东西。秦司令和沈秘书长,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身边埋了多少钉子。”

      赵疏辞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审视着胥珝,以及她手中那枚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胶卷。“胥小姐,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又一个陷阱?徐文柏的手段,你我都清楚。”

      “陷阱?”胥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丹凤眼微微眯起,冷光潋滟,“用我这条被四处追捕、朝不保夕的命来做陷阱,代价是否太高了?”她将胶卷稍稍收回,“赵医生,你这里不止看病,也做交易。我用这个,换你帮我处理伤口,以及…一个暂时的、安全的容身之处。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她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答复。失血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但那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容轻视的傲然与决绝。

      巷口的风吹过,带着寒意。赵疏辞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倔强而脆弱的脸庞和那枚小小的胶卷之间移动。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出来,与巷道的霉味交织,构成一种危险而暧昧的氛围。

      ---

      总统府内,沈华时换上了干净的藏青色中山装,重新戴上眼镜,试图将一夜的惊惶与疲惫尽数掩藏。办公室内,副官和几名核心幕僚正低声而迅速地汇报着。

      “仪仗队三名失踪人员,仍无下落。”
      “卫戍司令部加派了人手搜索紫金山及周边,暂无发现。”
      “徐文柏厅长称病告假,其住所外围监视,未见异常。”
      “日本领事馆方面,一切如常,佐藤武官神态自若。”

      沈华时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佐藤越是平静,越说明其有恃无恐。“继续搜。加强对所有外宾,尤其是日方人员的核查与活动限制。想办法接近徐文柏的心腹,套取情报。”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人领命而去。沈华时拿起厚厚的国葬流程与安保图,再次审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光影。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麦芽糖,却碰到了那个白瓷药瓶。冰凉的瓷壁,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他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逼徐文柏露出马脚。沉思片刻,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一个号码。“之前准备的,关于总务厅采购账目问题的材料,可以‘无意中’泄露给监察院了。注意方式。”

      挂了电话,他眼神冰冷。徐文柏,既然你先出手,就别怪我还击。

      他知道,秦鍩淮此刻大概也在某处,用他的方式布网搜查。他们一个在明,运筹帷幄;一个在暗,雷霆出击。方式虽异,目标却在此刻诡异地一致。

      只是,这乱世中的一点默契与暖意,如同风中残烛,又能维系多久。沈华时握紧了药瓶。国葬的钟声即将敲响,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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