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宿雨

　　许之祺现在不想在外面待着，只能待在客房，客房没有椅子，没有桌子，只有她的行李箱和袋子，还有一张床。许之祺趴在床上，她现在只想找陆愉。

　　[什么时候下班？]

　　许之祺给陆愉发去消息，很久都没有回音。她焦急地等了一阵，又放下了手机，双手掩面，叹了口气。

　　她大概能猜到陆愉现在还是在看书，要么是在写字，总之是在干一些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干的事，所以放着手机不管。

　　许之祺淋了场雨，心里面不好的想法又蓬勃生长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孤孤单单。

　　以前高中的同学，全都失去了联系，上了大学，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哪怕是同寝室的人，她也不熟。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的？

　　许之祺这人非常怪，对不熟的人，既找不到话题又接不住话。她能感觉到，室友有主动找过她几次，可是人在人群里，和你不亲近，还不能和别人亲近吗？找过她一次两次，发现没能熟起来，自然就去找别人了，非亲非故的，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这么久了，许之祺在学校都是独来独往。

　　形单影只久了，偶尔也会想找个人陪陪自己。

　　许之祺总觉得自己有种很疏远的气质，让人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都不会多说话，即便是十分健谈的人。陆愉不一样，认识没多久就自顾自地说自己的事，把她当成朋友，信任自己，在自己身上花时间和精力。

　　陆愉不一样。

　　她不一样……

　　许之祺想得太多，感觉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落地。她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发现身边只有空气，哪里有东西好抓？呼吸越来越沉，双手越来越无力，心越来越疲惫，短短几个小时，像过了几年，自己也老了几岁。

　　她现在只想见陆愉。

　　鬼记得过了多久，许之祺远远地听见门铃响了，很轻很轻的。

　　会是谁呢？

　　她留意听着。应该是许之珩去开门了，她听到“欢迎欢迎”，乐乐应该也跑过去了，她听到“姐姐！”，是不是陆愉？

　　陆愉和李大成也打了个招呼，被这一家三口惊了一下。因为很久都没见到李大成，她还以为许之珩是单亲妈妈。

　　妹妹和姐姐一家一起住，这倒是不多见啊。

　　陆愉从许之珩那里知道许之祺吃了饭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于是敲了敲门。

　　许之祺知道是她，开了门，把她揽进去，又很快关上门。

　　“哇哦，好快的动作。”陆愉不禁感慨。脸上带着很明显的笑，似乎心情不错。不过她也是刚从暴雨中出来。

　　许之祺靠在门上，仰头深呼吸，让自己平复心情。

　　“你怎么了？”陆愉走近她。

　　许之祺抓着她的手。

　　“我没地方去了。”许之祺说出来觉得好委屈。

　　明明没有人要赶自己走，李大成要和自己搞好关系不会赶，许之珩是自己的亲姐姐更不会赶，她就是觉得这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了。看着她们一家其乐融融，她就会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外人。

　　“因为你姐夫回来了？”

　　“嗯。”

　　陆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眶，水汪汪的眼睛。她印象中，只有长白山天池在阳光下，每片波纹都泛着光的时候，才能和这双眼睛媲美。

　　陆愉好像能懂，又好像不懂，这事儿很难说，就算她问了，许之祺也未必能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还是需要意会。

　　许之祺很招人喜欢，她也明明可以和大家都搞好关系，可是她不这么干，她好像在和什么东西较劲，有些幼稚，有些可爱。

　　“我得出去找房子。”许之祺很认真说，说到后面，看着陆愉含笑的眼睛又有些心虚了，于是低头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你的预算是多少？”陆愉调整了姿势，和她十指相扣。

　　许之祺又有些紧张了：“就……八百？”

　　陆愉挑起了眉毛：“八百啊？”

　　“撑死了就八百了，再多我就要饿死了。”许之祺无奈笑着。

　　“在这附近应该是很难租房子，住酒店也住不了几天，那只能到市区外去租，这样的话，通勤的时间和钱也会更多。”陆愉认真帮她分析。

　　许之祺哀嚎了一声，松开她的手瘫在床上：“我也不能回爸妈家去，待在那儿早晚和他们大吵一架，然后又被赶出来。”

　　许之祺手指在枕头上画着圈圈，眼睛一直看着陆愉。

　　陆愉的衣服湿了，自觉不能躺在床上，于是她过去靠在门上。

　　“你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被赶出来？”许之祺起了兴趣，一下子坐起来，在床边仰头看她。

　　“对啊。”

　　许之祺认真回忆了一番：“乐乐来接我的时候你在？”

　　“我刚好路过。”

　　许之祺又想起了那时丢人的感觉，一拍额头。但她忽然又想起：“那么，你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了。”

　　“还要早一点。你从路口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了。”

　　许之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陆愉认识自己比自己认识她要早，原来这其中宿命的味道这么浓。

　　“天呐。”许之祺感慨道。

　　“那个时候，我很关注你的耳朵，有点尖，很像小精灵。”陆愉伸手描了一圈她的耳廓。

　　许之祺觉得她指尖所过之处，都在发烫。陆愉离她好近，她能闻到陆愉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一朵阳光下的玫瑰花，在开的最盛的时候被雨水洗过的感觉，有些湿漉漉，缠绕着鼻腔，渗进心里。

　　许之祺在她手下，呼吸都变得轻微发颤。

　　原来是这样个“像小精灵”啊。

　　看许之祺的模样，陆愉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冲动。她忍不住，手指轻轻揉捏着许之祺的耳垂，感受那一小块柔软在自己指间慢慢由凉发烫。她观察着许之祺的反应：眼睛看看她，又很快挪开。明显是害羞了。

　　好有意思。

　　一浪一浪的热意涌向全身，许之祺有点坐不住。她在心里揣摩着陆愉的心思，好端端的，怎么会玩上人家的耳垂？

　　她强装镇定，可是身体不会骗人。

　　“陆愉，我怎么办？”

　　她把话题引回去，尽量假装完全不在意陆愉的接触。

　　“搬上来和我住。”

　　“哈？”

　　在许之祺眼里，陆愉似乎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偏巧就在许之祺心里烧得很旺——整片森林都在燃烧，浓重的黑烟笼罩了整片天。

　　她期待，又害怕，想靠近她，又怕靠近她。

　　但她望着她那双眼睛，那么坚定，那么让人安心。

　　颤巍巍的蝴蝶总要飞到花丛中，她无法拒绝最美的玫瑰的邀请。

　　“那，好。”

　　许之祺又说：“那麻烦你了。”

　　“这么客气。”陆愉嗔怪她。

　　“房租怎么算？”

　　“啊？”

　　许之祺的问题把陆愉整愣了。

　　她邀请朋友来家里和自己住一阵子，结果朋友上来就要和自己算账？

　　陆愉懵了一下。

　　许之祺爸妈从小就教她：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情再比金坚，利益也能轻易斩断。现实世界，人心叵测，讲究的就是利益、得失。

　　许之祺也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因此她也不得不相信，时间久了，也根深蒂固了。越是在意这个人、这段关系，她越不愿让对方付出太多。

　　陆愉虽然还看不明白，但她很尊重许之祺。

　　“友情价，300吧，住到你开学，怎么样？”

　　“那太好了。”许之祺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可以激动一下，毕竟她刚刚觉得自己没地方去了，而想见的人一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她笑着，可是笑意没那么浓，陆愉看得出来，内心疑惑：不想和我住吗？

　　许之祺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她现在就想开始行动。

　　“我来看看你，现在得上去洗澡了。”陆愉扯了扯因为被雨淋湿而贴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我明天搬上来，晚安。”

　　“嗯，晚安。”

　　陆愉走了，许之祺激动地在床上滚来滚去，鲤鱼打滚，心里放烟花。

　　同居吗？同居好啊！同居太好了！

　　不对，要冷静，要沉着。

　　还有要先搞定许之珩。

　　许之珩虽然是姐姐，某些方面管得比妈妈还严，本来关于自己出去住的问题就很难和她沟通，现在姐夫还在，她更是觉得不自在。

　　其实李大成也没做什么错事，只是许之祺和男人在一起会不自在。

　　许之祺今晚就收拾了大部分东西。

　　她关注门外的动静，抓着许之珩一个人在卫生间抹护肤水的空，突然出现，然后蛇一样缠上她。

　　“姐，姐夫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之珩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嗯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我在这儿不自在。”

　　“那你要去哪儿？”许之珩手上动作听了，皱着眉头看她。

　　“我搬楼上去，和陆愉住一段时间，开学了我就走。”

　　“和她住？你们才认识了多久就要一起住？你了解她吗？万一她骗你怎么办？”

　　“停停停。”

　　许之祺被这么一问，无奈又微怒。

　　但仔细想来，她确实不是非常了解陆愉，可是她知道，她就是知道，陆愉是好人。

　　许之珩一看许之祺不乐意了，也觉得自己刚刚语气不好。

　　“祺祺，你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

　　许之祺确实想好了，可是被她这么一问，就显得自己很冲动，自己的想法很幼稚。

　　“你才二十岁，很多东西都还不懂，要小心。”

　　许之珩的态度很明显，她是不赞同的。

　　姐妹俩小时候，不管是想带朋友回家住还是想住朋友家，父母都不会同意，还是坚决不同意。这个家对于和别人睡觉这件事，管得很严。

　　许之祺觉得自己应该有这个自由了，但她偏偏没有，她也偏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

　　她开始钻牛角尖，许之珩松口了：“行吧，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她笑，许之祺也跟着笑。到底在僵持什么？

　　算了。

　　许之祺很高兴：她有地方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