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三人惊得差点跳起。定睛一瞧，竟是店家娘子。

　　她和在店中的时候看上去并无差别，仍是一身粗布衣裳，利落又整洁；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同了。

　　她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江屹，不屑地哼笑一声：“快收起你那些家当吧，我若要对付你们，你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你……你是妖怪？”小桃结结巴巴，能用一阵风将他们卷到这里，这妖怪也太厉害了。再想到他们竟在妖怪开的店中住了这么多天，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店家娘子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眼神从小桃移到了阮音身上。

　　阮音从那眼神中看到了复杂的含义，在这样的眼神下，她只觉自己的秘密赤裸裸毫无遮掩，面前这人在无声地告诉她：我知道你是谁。

　　但无论如何，此刻这人是友非敌。

　　“大娘，多谢您相救。”阮音郑重向她施了一礼，咬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恳求道，“我们还有一位同伴如今还在山中，能不能也请您……”人家已经帮了他们一次，此时再提要求实在有些得寸进尺。但季焕性命攸关，这时候再不好意思也得提。

　　店家娘子挑了棵树靠着坐下，看了眼日头，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说：“等等吧，马上就来了。”

　　阮音几人面面相觑，听这意思，她早有安排。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好再问。

　　几人也在树下坐下，今日实在起得太早，又经历一番奔逃，如今骤然松懈，江屹和小桃很快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阮音却心神不宁，犹豫再三，站起身磨磨蹭蹭走到店家娘子跟前。

　　“大娘……”

　　“我叫鲁三娘，你叫我三娘就行。”鲁三娘眼也未睁。

　　阮音在她身边坐下，酝酿了几息方压低声音开口：“三娘是不是知道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什么？”

　　鲁三娘诧异地睁开了眼，看阮音真诚发问的样子，她浓眉微蹙：“你不知道吗？”

　　阮音摇摇头：“我刚出生就被爹爹阿娘捡到……他们也不清楚我的身世。”

　　鲁三娘这下真有些意外了：“是凡人养大了你？”她不由感叹，“你爹娘一定付出了许多心血，照料一个妖类孩子，还要时刻提防被人觉察。”

　　阮音的心一下沉了下去，虽然她曾从群狐口中听到相似的答案，但那夜如梦如醉，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今得到证实，比起失望、恐惧，更多的好像是意料之中的解脱，自己果然是妖怪。

　　鲁三娘继续道：“我是虎妖，虎族对血有着天生的敏感。上次你刺破手指，我闻到你的血味，就知道你身上有狐妖血脉。”她微眯起眼，似乎在嗅闻记忆中的气味，“不过，我从前也遇到过几只狐妖，你的血气与他们又有不同，是我没有遇到过的。”

　　“不同？所以我不是狐妖吗？”阮音急忙追问。

　　鲁三娘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山中孤寂，我自小生活在这里，眼界有限，遇见董放之后才搬到镇上，见过的妖怪并不多。”

　　阮音虽然失望，但好奇心一下被勾起：“董放就是店主人吗？他也是妖？”

　　鲁三娘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些：“是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看阮音惊讶得杏眼圆睁，她噗嗤笑了出来。

　　“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原来人与妖……”阮音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礼，赶紧解释。

　　“无事，人妖结合本就少见，”鲁三娘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又撇了撇嘴，“也就是我当时年小，没有见过世面，被他装的那副柔弱可怜相骗了。”

　　想来他们之间也曾经发生过话本般的故事，阮音不由抿唇一笑，却见鲁三娘朝她身后抬抬下巴：“喏，你的小郎君来了。”

　　阮音都没有注意到鲁三娘话中有话，惊喜回头，果见两人一马从林中走出来，不是季焕和店主人董放又是谁？

　　两刻前。

　　季焕纵马向林深处小跑而去，心中不安之感愈强。马车目标大，且又走在主路上，实在很容易被盯上。不过他们只要坚称是无辜路人，他们三人又不在官府通缉之列，应当无虞。

　　不对，季焕猛然觉醒，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觉得不对之处在哪儿了，昨夜逃走的行商，那认出自己的族叔，万一与这队官差在一处，必会指认阮音她们与自己是同行之人。官府为了抓到自己，万一将他们三人抓回去拷问，如何是好？

　　阮音虽不是娇气的性子，但也是闺中娇养长大，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对待？自己实在太大意。季焕懊恼，勒马转身就要回去。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沙石迷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片刻后风停了，他睁开眼，惊得差些勒不住马缰。

　　一只身形巨大的斑斓猛虎从山石后探出身，一跃到他面前。这虎将有一人高，通身橙黄色皮毛间杂着深色条纹，巨大的虎头足有斗大，一双浑圆的金瞳在树影中闪着嗜血的光。它一步步走近，足有人手大的足掌无声落在地上，却仿佛能撼得山林震动。

　　季焕□□的马儿吓得倒退两步，当即便要逃命。却见那铜铃般的金色虎眼傲慢地盯视着马儿，立时，马儿如被定住一般，瑟瑟不敢动了。

　　季焕从前爱与一群朋友进山狩猎，但都是小打小闹，猎些兔子山鸡，何曾见过这等猛兽？此时虽不至于两股战战，也是冷汗自背脊陡然冒出，脑中一片空白了。

　　突然，那硕大的虎头后似有什么东西冒出。季焕定睛一看，虎身上竟坐着一人，此时正要跳下虎背。那虎倏然扭头，朝着身上之人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吼，吓得季焕的马儿一阵躁动。

　　那人竟毫不畏惧，抬手摸了摸巨虎脑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跳，不要这么凶嘛。”巨虎似乎对他的顺服很满意，缓缓按下前爪，伏低了身子，让那人可以轻轻滑下。这人甫一落地，巨虎就重新站起身抖了抖毛发，一人一虎同时看向季焕。

　　季焕此时已经不知是恐惧更多还是惊讶更多了，这骑虎而来之人赫然是镇上的店主人。

　　“郎君日安啊。”店主人笑着向他打招呼，自然得仿佛他们不是在林间野地相见，而是身处客店大堂，身边也没有斑斓猛虎。

　　季焕张口结舌，半晌方从一片空白的思绪中抓到一点理智，翻身下马向店主人拱手以示答礼。

　　“郎君不必惊恐，我们并无恶意。”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出人意料的出场方式，摸了摸虎身上光滑的皮毛，又引来一声不满的低吼，“知郎君有难，特来相助。”

　　语毕，他不再看季焕，而是冲着老虎点点头：“我来带他下山，你去吧。”

　　那巨虎真能听懂人语，闻言竟也微微颔首，转身几个腾跃就消失在了林中。

　　“郎君，请随我来吧，这里有一条隐秘捷径通往山下。”他言罢也不看季焕，自顾向前走去。季焕攥紧马缰，犹豫一瞬，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两人无言走了一段，店主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惊起四周树林草丛中一阵簌簌响动，紧接着几只受惊的雀儿从树梢飞窜而去。季焕也被惊得一颤，狐疑地看着他。

　　“见谅……见谅，只是见郎君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有趣，一时没忍住。”店主人终于止住了笑，扭头与季焕说，“我名董放，儋州人，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季焕拱手作礼：“在下季焕，家住越州。”

　　“季郎君一定有许多疑问吧？”

　　季焕沉吟一瞬：“刚刚那虎，可是先生……爱宠？”他在用这个词时颇有些心虚，用“爱宠”来形容刚刚那威风凛凛的猛兽，实在是横竖都套不上。

　　“哈哈哈哈……”谁料董放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大笑，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不……自然不是，谁能驯服那样的生灵呢？”他冲季焕挤挤眼一笑：“你们见过的，那是我家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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