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星尘之间

　　禁库

　　曦照皇城的地下，有一条被废弃的观星隧道。隧道尽头，是太祖年间封存的禁库。

　　衍第一次踏入，是雪城归来后的第三十日。她带着左肋未愈的箭伤，用虎符砸开了锈锁。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像一位不肯离世的史官。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座巨大的沙盘——
　　长七丈、宽三丈，上覆穹顶，穹顶以黑曜石为星图，星点由碎钻镶嵌。

　　沙盘中央，却留有一块空白，形状酷似一只折翼的木鸢。

　　尘埃里的呼吸

　　衍吹去浮尘，沙粒飞起，竟在黑暗中发出微光——那是星屑，与归墟泥土同脉。

　　微光汇聚成流动的蓝线，先是海岸，再是山脊，继而勾勒出一片从未在曦照舆图上出现的大陆。

　　大陆边缘，一根极细的光柱跳动，像在呼吸。

　　衍的指尖刚触到光柱，沙盘四角同时升起风，吹动沙粒，发出潮汐声。

　　她仿佛听见北海深处的浪，拍在黑色礁石上。

　　无名的日志

　　沙盘旁，摊着一本手札，封面写着：

　　《造陆者日志·卷零》

　　笔迹瘦长，像少年在风雪里刻下的冰痕。衍翻开第一页，却只剩下一行被划得支离破碎的字：

　　“——若我忘了你，就让这片陆地把我们重新连在一起。”

　　字下压着半片焦黑木鸢右翼，缺口锋利，恰好能与她怀里的左翼拼合。

　　她取出左翼，轻轻一合，“咔哒”一声，沙盘上那片空白突然亮起完整的银蓝纹路——
　　归墟，被补全了。

　　倒流的星图

　　补全的瞬间，穹顶星图开始逆转——
　　北斗倒旋，银河逆流，仿佛有人把夜空翻了一面。

　　衍看见一粒星子从穹顶坠落，直砸沙盘中央的“归墟”。

　　星子落地，化作一只三花猫，左眼带着一撮灰毛。

　　猫抖抖身子，沙盘上的沙粒便随之一跳，像被无形之手抚平。

　　衍跪下来，与猫平视。

　　猫开口，声音却像穿过十七年的风：“你终于来了。”

　　镜中雪城

　　猫尾巴扫过沙盘，沙粒立起，堆成一座微缩的雪城。城墙、烽燧、旗杆，甚至她当年潜伏的冰沟，都纤毫毕现。

　　衍伸手去碰，指尖穿过雪城，带出一线霜雾。

　　霜雾凝成画面：

　　第十三夜，她短刃刺进白夜侯心口，血喷在雪上；

　　同一时刻，北海雾墙升起，白发少年在石座上惊醒，胸口晶体狂跳。

　　画面一闪即灭，沙盘边缘却多出一道裂缝，裂缝深处透出幽蓝光——那是归墟与雪城之间的“门”。

　　沙漏之血

　　沙盘右侧，摆着一只拳头大的沙漏。

　　沙不是沙，是淡银色的星屑。

　　衍翻转沙漏，星屑开始流动，却自下而上——
　　时间在此刻逆流。

　　她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站在天脊山脊，把木鸢递向空中；看见琰额头的血溅到星核碎片；看见归墟从海底缓缓升起，岛民在发光麦田里插下第一根梁木。

　　当最后一粒星屑回到顶端，沙漏“啪”一声碎裂。碎片割破衍的指尖，血滴在沙盘上，竟开出一片细小的红色麦穗。猫低头嗅了嗅，尾巴扫过麦穗，留下一句：

　　“血与星屑，皆可生陆。”

　　禁库的崩塌

　　血滴落处，沙盘开始下沉，连同穹顶星图一起塌陷成漩涡。

　　衍抓住猫的后颈，却被一股吸力拖入沙盘。

　　黑暗里，她听见铁链声、鲸歌、火雨，以及少年低声呼唤：
　　“衍——”
　　再睁眼，已站在归墟的白垩露台上，脚下是发光麦浪，头顶是倒悬的曦照皇城墙。

　　两个空间在此刻重叠，像两面镜子互相照见。

　　拾遗

　　衍弯腰拾起露台石缝里的半截木鸢——正是沙盘里消失的那片右翼。木鸢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第 97 次，仍记得你。”

　　猫跳上她的肩，尾巴指向北海。

　　雾墙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雪城的灯火。

　　衍深吸一口气，把木鸢两翼合拢，扣在胸前。

　　“带我回去。”她对猫说。

　　猫喵了一声，归墟的晨钟与曦照禁库的暮鼓同时轰鸣。

　　沙盘的最后一粒星屑飞起，贴在她左目朱砂痣上，像一粒火种。

　　尾声

　　禁库外，守卫只听见一声闷响。

　　门再开时，沙盘化为齑粉，穹顶星图熄灭成灰。

　　唯余地上一行银色脚印，延伸至黑暗深处。

　　脚印尽头，是一枚小小的猫铃，铃舌刻着：
　　“归墟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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