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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修
周五放学,残阳正好挂在天边,周边的云被染成粉色。
夏春生靠在公交站边的广告柱子,她拿起手机叹气。
因为这周要和任冬臻出去,夏春生不得已又要回家。但她没和夏父说,一旦说了回家夏父一定会来接她,她不想麻烦家里人。
她更不想美好的周末被周五晚上的大吵打扰。
夏春生望着车来的方向,车没来却望到了一个人。
任冬臻刚出校门,她没穿学校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她单肩背着包,一只推着自己的山地自行车,一只手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夏春生福至心灵点到微信,果然。
人壬【你这周回家吗?】
夏【回。怎么了?】
人壬【没事。问问。】
夏春生有一瞬间的冲动,要不,去找任冬臻吧。
好像从那次任冬臻无底线的接住她后,她慢慢地开始向任冬臻打开自己了。
她就是这样,如果有人向她主动靠近,再她试探这个人确认安全后,也会向这个人靠近。
夏【你着急回家吗?】
人壬【不急,出去溜大街?】
夏【好。】
夏春生在遥远的马路对面遥望任冬臻折回学校,放下自行车又出来。她跟个雷达一样,四处扫扫,在夏春生发位置之前发现了她。
恰好是绿灯,任冬臻小跑几步,来到她身边。
“夏春生!”她喊。
夏春生心脏掷地有声地一跳。
她瞧着对面的女生,小口喘着气,脸上泛红。
“任冬臻你打架吗?”
任冬臻愣了一下,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传闻不是说你高一以一敌五个黑皮体育生吗,想问问你真的假的。”
任冬臻挑眉,哭笑不得:“这么离谱的传言你也相信??你是夏春生吗,不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夏春生耸肩,嘴角勾勒出弧度。“那你到底打过架没?”
任冬臻一秒正经道:“瞎说,请不要污蔑市三好学生。”
“你是市三好?”夏春生脑袋里想到她的风流事迹,狐疑问。
“不是,所以你猜对了。”
夏春生无语,刚要开口又被她抢了话头。“不过不要用‘打架’这个词,我那不叫打架,只是正当寻求自己的权益。我又不是什么犯而不校的大善人,别人惹我我还回去,不是人之常情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本是个好好学习天天线上的新时代争做弄潮儿的好青年。”
“好,争做弄潮儿的好青年——任冬臻同学。”
“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夏春生实话实话:“你刚刚跑过来的样子让我想到港片里的黑.帮.土.匪。”
“……”我就多余问。
*
三月末的北方,日落时间早已往后推迟。湛蓝的天空,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把街道照得亮堂。路边的树木、店铺的招牌,每一处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
下午六点,两人准时下了公交。
虽然是溜大街,但两个年龄不大的女学生也不好在这个时间点上搁大马路上纯闲逛。
任冬臻提议到学校周边的一个小公园逛逛,恰好三月末公园里的丁香开的正旺盛。
夏春生自然无异议。
两人走进公园,在一众穿着五彩斑斓的健身服锻炼完成准备出公园锻炼的大爷大妈们中,她们穿着红白校服显得格外单特孑立。
夏春生跟任冬臻肩并肩的走,她有特意地留出一点空间。
任冬臻把单肩背着的包拉过来一点,从小兜里掏出一个蓝牙耳机。她打开,一只给自己带上,一只递给夏春生。
夏春生看了她一眼,接过来。
下一秒,耳机传出声音,是周杰伦的《晴天》。
其实,夏春生觉得她可以在这个氛围下聊聊自己的家庭了。她不避讳讲自己的家,郭伊几乎是知道她们家的所有事情。
但是讲家庭这种事,你想讲别人未必想听。
很多人都喜欢独身自好,不去掺和别人家里的事情。她不知道任冬臻是不是这样一个人,万一是,她自顾自的看似非常信任她的把自己家的事情说出来,结果落得一尴尬的场景就得不偿失了。
任冬臻识人能力是真的强,她看出来夏春生有话说,也能感受到大概率是自己家的事情。
这次,她想主动打破自己的原则。
她不想再让夏春生憋着自己了,她宁愿成为她能放松的一个出口。
任冬臻停下脚步,侧过来认真地看着夏春生道:“聊聊天?”
夏春生点头。
她们现在正好站在丁香树前,丁香细碎的紫百花飘过来沁人的香。不是浓烈的,是漫过来,夹杂着泥土草木潮气的淡香。
随着微风轻抚,偶尔有几朵细小的花瓣打着旋儿的飘到任冬臻的肩膀上。
夏春生既然知道了任冬臻愿意听,她就没有藏匿:“我家里人管我很严。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跟前去讨论,他们只会全盘否定我。我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上周我回家,我妈妈看见我月考成绩就说我是因为在外面交了狐朋狗友,所以成绩下滑了。她还举了个人名,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是我一年前的同学了。说句难听的,我觉得他们真的不把我当做他们的孩子对待,他们待我就像是主人对待机器人一样。”
夏春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稳,面上也看不出波动。
好像习惯了这一切。
任冬臻看了她一眼,默默向她靠近半步,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你家里会是这样的状况。”
夏春生感受到了手下的触碰,她没有退缩也没有上前,就这样淡淡地接受任冬臻不说话的安慰。
她看向她:“怎么说。”
“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你心里有事情。还记得咱俩第一次对视吗,就考场上。那时候我在你眼里看到的不是纯粹而是一望无际的海。
很多人说一望无际的海多纯粹啊多平静啊,其实真的站在大海边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心里不是平静而是压抑。
海,无波无浪的海,是最痛苦压抑的。就像你在走迷宫,你走呀走走,走到最初还是回到远点一样无力。”
夏春生神思恍惚甚至有点魂不守舍。那种感觉就想当时她在语文办公室,听见任冬臻说卢梭一样,太很奇妙了。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人识破一样,刺激又爽。
她想想道:“《楚门的世界》你看过吧,我感觉我现在过的日子就跟楚门过的一样。每天好似都不同,每天好似都很精彩,但我就是觉得厌倦无聊。我有时也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也被人监视了或者是被规划了,每个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但我就是有一种缥缈感,脚落不到地上。”
任冬臻静静地凝视她,她眼里第一次充斥柔光。
半晌,她直达肺腑地开怀大笑,“夏春生,你真不愧是语文第一。遣词造句太神了。”
夏春生抿了下唇,其实这种深度思考出的语言她几乎是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说过的,充其量在议论文的申论段写写对这个社会的感知,更多的还是在微博开个小号发发随想。
跟很多十七八岁爱装酷装文青的人不一样,她喜欢掩盖自己的锋芒,不出头不闪耀。
可她一碰见任冬臻就会破戒。
夏春生感受着心脏剧烈地跳,“别说我,你说的明明更入木三分。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上次考语文的时候是不是睡着了。”
“那是谬赞了。102分全凭硬实力,与睡觉毫无干系。”任冬臻像无赖般道。
天渐渐有点黑了,公园里照明的路灯已经打开,丁香花的沁香开始变淡。她们往出口走。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爸妈一直想让我出国,但我坚决反对。因为这事我和他们二老吵了无数次。”
夏春生没说话,继续听下去。
“其实我也懂,他们都在国外想把我接过去,一家人好好团聚。但要真是一家人那我无可厚非,可是我奶奶不愿意去国外。我是我奶奶养大的,说句没良心的话,我跟我奶奶的关系比我跟我妈的关系都深。”
“反正我奶奶在哪,我就在哪。”
耳机里的歌曲早就变了,现在播放的是李玟的《18》。
任冬臻很喜欢这首歌,无论多少岁听这首歌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力量感。
夏春生笑笑,“那就借歌词里的话祝我们‘走过谜,走过怕,走过阴天,走过雨,走过黑白是非’。”
任冬臻瞳孔迸发炽热,她用自己清脆动听的声音说:“我从未想过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好不可思议。”
夏春生:“怎么,我有这么老成吗?”
这一刻,任冬臻清晰地认识了夏春生。
夏春生不是老成,也不是看破红尘对世间不感兴趣。应该与她压抑的原生家庭有关,她不喜欢多管闲事,甚至有时候自己的事也是能放下就放下。
但夏春生毕竟只有17岁,她不是断情绝爱的法海,不是超脱于世的癞头和尚。她有小孩的天性,有期盼美好降临的妄想,有一颗压在心里的理想主义。她不是作茧自缚的飞蛾,是向往自由的鸟。
有些话说出来会被人觉得矫情,无趣,所以她不说。她看起来不在乎任何,可她明明就是个胆小的人。
她会别扭地与戴姨打招呼,会尴尬地应付与不熟的人的对话。
她很孤单,很拧巴。
任冬臻看见了她单薄的身影,她想帮帮她。
“夏春生,你是个很好的人。”
任冬臻听见夏春生低低的笑声,“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好人卡?”
“可能是……听歌听的吧。你知道的,晚上是emo时间。”
任冬臻有点懊恼自己的话,但她说不出自己真实的内心所想。
丁香的气味完全散在了空气里,月光撒过来,两个人的影子焦灼在一起。
*
出了公园,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肠辘辘。但已经七点多了,再吃晚饭注定会发胖。
任冬臻带着夏春生跑到街边的一个煎饼铺边,刚要迈步走,她收回脚犹豫地看了一眼夏春生。
后者已经了然,默默表态:“买吧,我没有洁癖。”
任冬臻这才走到铺子面前买了两个煎饼。
热气腾腾的煎饼拿在手里,任冬臻吃了一大口。她吧唧两声吞下去,还是有点不可置信:“这么足的料居然才买六块钱,比学校便宜整整两块。
夏春生走在她边上,看着绝不是淀粉做的肠,一大片青菜和满满的酱料叹了口气:“别的学校都是卖的比外面便宜,咱学校倒好来了个倒翻天罡。”
“重点是学校八块钱料也没有这么足。我是不是能打12345热线举报学校了。”
两人对视一眼,夏春生道:“可以一试。”
说话间,两人来到车站。也是上回,夏春生才知道她们两家离得这么近,就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马路。
但奇怪的是,她们之前真是没有见过。
夏春生边咬煎饼边掏出手机,再不给夏母说一句今天会回来,那今夜便注定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夏夏宝贝,车来了。”
夏春生急忙应了一声掏出公交卡,落了坐才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任冬臻坐在她边上,没有一点不自在说:“夏夏宝贝呀,你不喜欢我叫你宝贝吗。咱俩都soul-to-soul 了,起个昵称不过分吧。”
夏春生震惊,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犹如受到极大冲击,异常严肃道:“我姓夏!”
“我知道。”
夏春生又道:“我管你叫任任宝贝,奇怪吗。如果你姓王,我管你叫王王宝贝,奇怪吗。”
任冬臻不说话了。
过了两秒,她垂死挣扎:“那怎么办,我管你叫春生宝贝,有点别扭啊。”感觉叫着叫着会变成畜生宝贝。
这会儿轮到夏春生不说话了。
她平时很少关注大家都叫她什么,记忆里夏春生最多,偶尔舍友叫她summer。乍一听“春生”这种稍微亲昵的叫法,确实不好听。
但,夏夏宝贝这种把自己姓氏拎出来的叫法,她更接受不了。
她揉了下眉心,有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要实在不行叫我summer。”
“这是你小名吗?”
“不是。”
任冬臻疑惑:“那你小名叫什么,我想叫你小名。”
“没有。”
任冬臻罕见地沉默了会儿。“那我给你起个小名?”
夏春生很想当一个懂礼貌守规矩的好青年,但奈何她没做到:“滚。”
任冬臻一点没有被骂的自觉,她换了个问题继续发问:“你什么时候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夏春生,人如其名,春天生的,所以取名“春生”。
她看了一眼她,语气淡淡的:“我生日半月前刚过。怎么,要马后炮送礼物吗?”
任冬臻一听,很严谨地纠正措辞:“不能这么说,我上上周还不认识你。”说完她自觉掏出手机,点到夏春生的备注框,“具体是几号?”
夏春生已经见怪不怪这种喜欢把朋友生日日期做备注的做法,但还是问:“3月21号,你们把每个朋友生日都记一遍不会累吗,而且日子备注了就真的能记住吗?”
任冬臻愣了一下,她举起手机在夏春生面前晃了晃,扬眉与她对视,用清澈通透的声应答:“你是我唯一一个备注的人。”
夏春生怔住了。
她睫毛在颤动,眼神里涌动着呆滞和波动,若是仔细些还能发现埋在最深处的炙热。
“对了,我结合你的生日想出你的小名了!以后你就叫桃花,正好你是春天生的还长了双桃花眼,我真是太聪明了,又是被自己聪明折服的一天。”
夏春生回过神,不自在的骂:“有病。”
“你在骂谁,桃花?”任冬臻像是被上了发条一路上全在叫她桃花,全然没有发现桃花的无语。
甚至在最后分手的时候,任冬臻还对夏春生说:“桃花,你能不能把微信名改成桃花啊,我真觉得桃花很适合你啊。”
夏春生再次爆粗口:“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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