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枳书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成绩公布了。

　　林沐站在教学楼一楼的成绩公告栏前，周围挤满了焦急的学生和家长。她深呼吸两次，才从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年级第八。

　　这是她进入高中以来最好的名次。物理和化学都上了95分，数学虽然最后那道难题只拿到一半分数，但前面的基础题全部正确，依然保持了高分段。语文更是意外地拿到了146分，作文被选为年级范文。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动，在榜单最顶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贺知洵，年级第一。

　　总分比她高了12分。

　　“恭喜。”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沐转过头，看见贺知洵正站在她身后，也在看榜单。他没有看自己的名次，反而是在认真看她的各科成绩。

　　“物理97，化学95，进步很大。”他的语气里有真诚的赞许，“数学那道题，你最后写的思路方向是对的，能拿到一半分数已经很不错了。”

　　林沐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解题思路？”

　　“考试结束后，我找王老师看了卷子。”贺知洵说得轻描淡写，“顺便也看了你的。”

　　这其实是不合规定的。但王老师是物理竞赛教练，又是年级组长，自然有办法提前看到优秀学生的试卷。

　　“为什么……”林沐想问为什么他会特意看她的卷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贺知洵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想看看那道题你有没有更好的解法。”他说，“结果证明，即使时间不够，你的思路依然清晰。如果给你足够时间，应该能解出来。”

　　这是很高的评价。林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悸动。

　　“你的作文我看了。”贺知洵忽然说，“写得很好。”

　　林沐惊讶地看着他：“你也看到我的作文了？”

　　“王老师复印了几篇高分作文，给竞赛组做语文素材积累。”贺知洵难得地笑了笑，“‘边界与超越’，你的切入点很特别。数学的无穷大……很有意思。”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校园里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

　　“暑假的安排确定了。”贺知洵说，“王老师推荐我们俩都去清华暑期学堂。下周一出发，为期两周。”

　　林沐点点头：“我收到通知了。”

　　“那我们……”贺知洵顿了顿，“又要做两周的同学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种很微妙的情绪。林沐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分。

　　“嗯。”她轻声应道。

　　那个周末，林沐在家整理行李。妈妈一边帮她收拾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北京天气干，多带点保湿的。听说清华校园特别大，走路要穿舒服的鞋子……”

　　林沐心不在焉地应着，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贺知洵发来的消息。

　　「整理了一份暑期学堂的课程表，发你邮箱了。另外，王老师建议我们提前预习一下大学物理的前两章，教材电子版我也发你了。」

　　林沐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总是这样，严谨、周到，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回复：「收到，谢谢。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带了两本习题集和一本数学分析。」

　　果然是贺知洵的风格。

　　「明天机场见。」林沐打下这几个字，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几点的航班？」

　　「早上8点20。我7点到机场，先办理托运。」

　　「我也差不多那时候到。」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对话在这里结束。林沐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明天，他们就要一起去北京了。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贺知洵也在整理行李。他把要带的书一本本放进书包，动作利落而有序。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林沐的聊天界面。他盯着那句“明天机场见”，看了很久。

　　书桌上放着一个深灰色的笔记本，封面上没有写名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那个本子里，有他这半年来整理的物理竞赛笔记，也有偶尔记下的、一些不该被第二个人看到的思绪。

　　比如某个周三的晚上，图书馆的灯光下，林沐解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比如她终于解出一道难题时，眼睛里瞬间亮起的光。

　　比如她围着他的围巾，在路灯下低头时，柔软的发丝滑过脸颊的样子。

　　贺知洵拉上书包拉链，关掉了台灯。

　　房间里暗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可能会带来什么。

　　但他还是把那本笔记带上了。

　　周一清晨，机场候机厅。

　　. 林沐拖着行李箱到达时，远远就看见了贺知 洵。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长裤，背着那个熟悉的黑色书包，正低头看手机。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早。”林沐走过去。

　　贺知洵抬起头，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早。吃早饭了吗？”

　　“吃了。”林沐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你呢？”

　　“在机场吃了点。”贺知洵收起手机，“王老师说，到北京后会有人接机，直接送到清华。”

　　“嗯。”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候机厅里人来人往，广播里不时传来航班信息。

　　“有点紧张吗？”贺知洵忽然问。

　　林沐诚实地点点头：“有点。听说暑期学堂里都是各省的尖子生。”

　　“你也是尖子生。”贺知洵的语气很平静，“年级第八，放在哪个省都不差。”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有说服力。林沐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不过，”贺知洵话锋一转，“这次去，主要是开眼界，看看大学里的课程是什么样子的。不要太在意排名或者比较。”

　　这是经验之谈。林沐知道，贺知洵初中时就参加过类似的夏令营，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了。

　　“你以前参加过清华的暑期学堂吗？”她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贺知洵说，“但我参加过北大的金秋营。模式应该差不多，讲座、实验室参观、小组讨论，最后可能有个小测试。”

　　“测试？”

　　“嗯，不过不计入什么，就是给教授们看看学生的水平。”贺知洵顿了顿，“你不用紧张。按平时的节奏来就行。”

　　他总是这样说。林沐想。按平时的节奏来，别紧张，你没问题。

　　简单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特别能让人安心。

　　登机后，两人的座位挨着。贺知洵靠窗，林沐靠过道。

　　飞机起飞时，林沐下意识地握紧了扶手。她其实不太喜欢起飞时的失重感。

　　“看窗外。”贺知洵忽然说。

　　林沐转过头，透过他那一侧的窗户，看见城市在逐渐缩小，变成一片整齐的积木。云层在机翼下铺展开来，像巨大的棉花糖。

　　“起飞时看外面，会感觉好一些。”贺知洵说，“视野开阔了，就不会那么在意身体的感觉。”

　　这个建议很有效。林沐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果然忘记了刚才的不适。

　　飞机进入平飞后，贺知洵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深灰色的笔记本。

　　“这个给你。”他把笔记本递给林沐，“里面是我整理的物理竞赛重点，还有大学物理前两章的预习笔记。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讨论。”

　　林沐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清晰，图表画得一丝不苟，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

　　这是贺知洵的风格，严谨到极致。

　　她继续往后翻，突然在一页的角落里，看到一行很小的字，和物理笔记无关。

　　「今日霜降，图书馆的桂花开了。」

　　那是去年秋天的日期。林沐记得那天，他们确实在图书馆复习。窗外的桂花树开得正好，风一吹，香气就飘进来。

　　她抬起头，看向贺知洵。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数学公式。

　　林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合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谢谢。”她说，“我会认真看的。”

　　贺知洵点点头，没有抬头，但林沐注意到，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红了。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进机舱。林沐看向窗外，天空蓝得透明，云海在下方翻滚。

　　两个小时的航程，她看一会儿书，和贺知洵讨论几道题，偶尔也聊聊天。

　　她知道了贺知洵小时候是在爷爷家长大的，爷爷是中学物理老师，所以他从小就对物理感兴趣。

　　她知道了他养过一只猫，后来跑丢了，他难过了很久。

　　她也知道了，他其实不是天生就这么冷静沉稳。初中时，他也会因为考试失利而沮丧，会因为解不出题而烦躁。

　　“后来慢慢就学会了。”贺知洵说，“情绪解决不了问题，但方法可以。”

　　这话说得简单，但林沐知道，背后是多少次自我调节和练习。

　　“你呢？”贺知洵问，“为什么选择理科？”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林沐。她通常回答“因为喜欢”“因为擅长”。

　　但这次，她想了想，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确定感。”她说，“在理科里，问题总有答案，过程可以验证，结果可以预测。虽然有时候很难，但你知道，只要方向正确，方法得当，就一定能到达。”

　　贺知洵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说，“那种确定感，确实让人安心。”

　　飞机开始下降了。北京的城市轮廓在下方逐渐清晰。

　　贺知洵收起平板电脑，看向林沐：“准备好了吗？”

　　“嗯。”林沐点头。

　　“那就……”贺知洵顿了顿，“一起迎接新的挑战吧。”

　　飞机落地，舱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北京的夏天热烈而直接。

　　林沐和贺知洵拖着行李箱，跟随人流走出机场。清华接机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出口，举着显眼的牌子。

　　坐上去往清华的车上，林沐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但因为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她并不觉得不安。

　　贺知洵坐在她旁边，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课程安排。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在他的睫毛上跳跃。

　　林沐忽然觉得，这个夏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也许不是她期待的那种“发生”。

　　但一定会是重要的，值得记住的。

　　车驶入清华园，古老的建筑和现代化的教学楼交错出现。梧桐树荫蔽着宽阔的道路，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响着。

　　新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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