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0 章
“邬四小姐这是要出城?”李大洪见她东张西望,好奇问道。
“正是。”
“那咱们也不用走这么远吧?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邬瓒这才站定,恭恭敬敬道,“我一时忘带公验纸,可否请李统领通融一下,只是去家里的农庄取些私物,不日便返程。”
李大洪听了她的话,露出为难的神色:“恐怕不行。今早刚下的令,我这会儿还得回营巡逻呢。”
邬瓒好声好气道:“昨日人证物证俱在,我决然不是凶手,不是吗?”
李大洪道:“话虽如此……您也别为难小的了,我也只是按命令办事呀。”
“什么叫话虽如此?怎能抛开事实不谈呢?”邬瓒循循劝道,“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我出城又不意味着放跑凶手。”
李大洪那张长脸仿佛被拍扁般皱成一团:“那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呀……”
邬瓒:“谦虚。您不能做主谁能做主?您堂堂五营统领……”
“他、他能做主。”
李大洪截断邬瓒的话,跳起来往她身后一指,“他能做主。”
他什么他?
邬瓒转身望去,远远见一人玉树临风站在城门下,和守备军说着话,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倏的蹲下。
不是吧?
怎么阴魂不散?
李大洪俯身,小声问:“邬四小姐,你怎么了?”
邬瓒双手扶膝猫在地上,干笑道:“没什么,李统领大公无私,我瞻仰一下。”
李统领挠挠头:“……总之邬四小姐要出城的话,找他便是。”
邬瓒道:“好得紧,李统领,你若有事就先去吧。”
这下给李大洪得了趁,他终于松了口气,应道:“好,好。”
他爬上马,朝远处招手:“宋将军,我先走了!”随即一溜烟骑马跑了。
四下登时空旷,只余滚滚烟尘和邬瓒一人蹲在城墙下。
邬瓒:……
感受到一道目光投来,她转身,果见那人长身玉立,盯着自己。
她站起身,笑眯眯道:“将军好啊。”
宋息夷款步走过来,扫了一眼她的丫鬟装束:“这是要去哪里?昨夜没睡好么?”
邬瓒顺坡下驴:“嗯,睡不好,一早便醒了,想出城散散心。”
宋息夷问:“用早食了么?”
邬瓒摇摇头。
肚子不争气地瘪了下去,好像在抗议她一大早四处乱窜的行径。
宋息夷笑道:“上车吧,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不远处停着一乘云头丹漆、饰以珠贝的马车。
邬瓒推脱道:“将军一大早来此,想是有公事要办,我不便阻扰。”
“没什么公事,”宋息夷看她一眼,慢悠悠道,“我来撞撞运气,看能否找到那出逃的刺客。”
邬瓒心虚瞥他一眼,总觉着这话意有所指,却见他神色自若。
宋息夷笑道:“走吧,宣威坊门前的奶酥和糖稀馓子,算是一绝。”
看来是走不掉了。邬瓒心下默哀,彻底放弃了今日的出逃计划,心想下次出逃一定要叮嘱自己,记得带些吃食。
她想了想,轻声问道:“刑部那边还没有头绪么?”
宋息夷轻解下斗篷,抱在手中:“没有。昨夜大理寺派人去刑部认尸,都说那人不是陈复——与司马大人所说的一致。”
言毕,他又道:“刑部的人查了档,那处宅子确在陈复名下。”
邬瓒跟上他的脚步:“那么,大理寺那个陈复呢?”
“说是一个月前辞官离京了。”
“辞官?在这节骨眼上辞官?”邬瓒疑道,“他是哪里人,离京返乡么?”
“京郊。不过半夜急令出城时,已不见人,”宋息夷嘴角微微勾起,“你对这桩案子很有兴趣?”
邬瓒不掩疑色,挑眉道:“真真假假,鱼目混珠,宋将军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马车前。宋息夷掀开帷帘,眉目含笑:“是很有意思。不过我知晓的不多,你若有兴趣,我遣人再问。”
压着帷帘的银铃晃声,他做了个手势,“请吧。”
邬瓒低头钻入马车中,“我还以为将军得圣上令协查此案呢,原来师出无名。”
“圣上的确让我协查。”
宋息夷也跨步上车,温声正色道:“只是此事刑部职责,自有专人侦理,我既非主办,不可则止。”
邬瓒若有所思。
马车往城中驶去。天渐渐亮了,沿街的铺头纷纷挂起了幌子,在风中摇曳。慢慢的,路上也传来小食摊子叫卖吆喝的声响,行人各处。
邬瓒端坐在车内局促,双手止不住地叩着膝盖。
她见宋息夷闭目养神,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心下暗暗揣摩。照理说他这种边将返京,应当无什么要紧事才对,但他这几日似乎忙得很。
良久,终于闻到一阵清香却不怎么焦腻的油炸味。邬瓒这会儿也觉饿了,便掀起帘子往外看。
只见街上消食早点、瓜果蔬菜,一应俱全。
不远处,一个干净的小摊,撑着一顶青布伞,前头排着不少人,十分起眼。里头一位婆婆,两手各挑着一根竹签,上上下下,正熟手地将生面馓子下入油锅。油锅金黄澄净,滋滋作响。
不过片刻,那婆婆将竹签一拧,打出一个漂亮的弯月结来,那馓子颜色焦黄,泛着油光,她将其往眼前一碗黑褐色的膏状糖稀中一蘸,便做好了。
宋息夷感受到马车停下,睁开眼,示意车夫去排队。他笑道:“这位婆婆做馓子做了数十年了,最是可口。”
邬瓒看得入迷:“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
不多时,车夫便两手揣着热乎乎的黑糖馓子跑回来,邬瓒伸手接过,尝了一口,双眼陡亮:“干爽酥脆,当真不错。”
这馓子面团处理得好,外层劲道也就罢了,一口下去炸得透彻,过油不深却没有烂糊夹心,很是美味。上面裹的糖稀虽粗粝未融,却平添风味。
她点点头,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张纸和一根银簪。那簪子挖了空心,其中一头形尖而浓黑,原是根碳条。
宋息夷见她拿起银簪,在纸上寥寥写了几句话,不由得眉间微动,探过头问:“这是什么?”
邬瓒也不忌讳将纸摊给他看,只见其上写着“宣威坊过街东,老妇卖黑糖馓子,八文,铺净油澄,清甜酥爽。”
她笑吟吟咬一口馓子,边嚼边道:“我在写一本见闻录,这篇便归入‘风物志:城东杂卖’吧。”
“见闻录?”
宋息夷目光在她的笑容上流连,“京城杂物轶事颇多,倒是有趣。”
“不止京城,也不止晋国,”邬瓒提起这事时明显开朗许多,她笑道,“我要走天下丈周国,写一道鸿篇巨制来。”
宋息夷面现讶色,新奇道:“这可要费不少功夫。”
“是呢。”
邬瓒将馓子趁热一扫而尽,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宋息夷想了想,道:“户部和翰林院那里应当有一些通志和地方志,我得闲叫人拿给你,可好?”
邬瓒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正色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我这是自己的见闻录,与圣上命人制作的通志可不一样。他们记下的,大多是邦国礼仪、天子家事、天文异象和田赋兵防,才不会记载哪儿的黑糖馓子好吃呢。”
她顿了顿,“而且……”
“怎么?”宋息夷眉头轻扬。
她凑近他耳边,鬼鬼祟祟道:“我一早就偷偷溜进过户部,通通翻过了。”
宋息夷愈发笑得朗润:“写得如何?”
“长篇累牍的,笔力倒是不赖,”邬瓒眨眨眼道,“只是,受命于天子,他们虽据实记载,却无法不顾及大体统类。”
“嗯。”
“我并不是说他们所记之事不该记,可是,难道只有功业比崇尧舜,才有殊荣被记下来么?像你定国安邦、屡建奇功,留名千古也不足为奇,但那位婆婆做了一辈子好馓子,却不会被记下来,不是么?”
宋息夷感受着她在自己耳边吹气如兰,歪头道:“留名也未必是好事。”
邬瓒奇道:“子非婆婆,怎知她不想?子非馓子,怎知它不想?”
宋息夷道:“我就不想。”
邬瓒道:“一个有个性的小将军,这我得记下来。”
宋息夷见她掏出折叠好的纸,在上面写“宋息夷,耻登册志”四字,无奈笑了笑,叹道:“这样留名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邬瓒莞尔一笑:“不客气。”
宋息夷看着那个“耻”字,越看越不顺心,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怕是有歧义。”
“哦,将军英明,”邬瓒低头看一眼,用炭笔在上面涂抹了几下,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字眼,便先一股脑塞进怀里,“我过几日再改。”
宋息夷有些不满:“为何不现在改?”
邬瓒道:“你是小角儿,不要紧。”
“什么小角儿?”
“我的笔下可没有讲究‘大体’那一套,世上更有泛泛涓埃之人之事,值得记载。三教九流,阴晦空疏,他们才是主角,”邬瓒认真说完,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自有人记着,放心好了,翰林院那些人字字珠玉,我比不上的。”
才没有被安慰到。宋息夷于是又叹息一声:“这是歧视。”
邬瓒将那银簪随意插到头上的双环髻中,顽笑道:“浮生如驰影,我一个人又能记多少事呢?”
马车不疾不徐走在街上,四周悬挂的银铃随着马匹的步伐摇动,发出悦耳空灵的声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