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五班教室靠近楼梯，程浔站在拐角的栏杆旁等正在值日的梁示哲。

　　程浔手肘支在栏杆上，脊背微弯，姿态懒懒散散，视线望向远处的落日，霞光染得半边天澄黄，一片绚烂，余晖洒进走廊，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少年劲瘦颀长的身形。

　　周五没有晚自习，梁示哲值日了将近十分钟，下午放学到现在学生几乎已经离开了学校。
　　今天是程樱的生日，程浔本来想放学后自己去商场随意挑个礼物，梁示哲知道后非说也要一起去。

　　梁示哲了解程浔这个人，初中时送给兄弟的礼物虽说价格也挺昂贵，但是几乎不合心意，不知道有没有认真挑选，还是不关注别人的喜好。

　　程浔等得无聊了，眼看着周围没什么学生经过走廊，手伸进裤兜摸出烟盒，把一根烟衔在嘴里，咔嚓一声按下打火机点燃了。

　　程浔没有过重的烟瘾，只是偶尔会抽一根，落下半截烟灰的时候，梁示哲走出教室，来到他的身边，往栏杆上倚靠。

　　梁示哲看着程浔指间夹烟，面无表情地吐出白雾，梁示哲挑了挑眉，假模假样地警告他：“你不知道学校不允许抽烟？被发现了你就等着挨批吧。”

　　“你要打小报告？”程浔淡淡掀起眼皮，扯了扯唇角。

　　“给我一根，我就大发慈悲不告状。”梁示哲咧嘴笑了笑，手伸到了程浔面前。

　　可他们就是这么倒霉，被教导主任抓到了。

　　“在学校明目张胆地抽烟，该说你们两个胆大包天呢，还是故意挑衅校规校纪？！”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旁，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尖锐沉重的目光盯着他们看了几秒，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

　　办公室里除了站在办公桌前的程浔和梁示哲，旁边沙发还有三个正在写检讨的男生，算起来他们的行为要恶劣一点，是下午的下课时间在教室里吞云吐雾，直接对班里同学们造成了影响。

　　三个男生写检讨书的进度极慢，拖拖拉拉写了半天没憋出几个字，教导主任揪着两个男生回到办公室，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听到这两个看着挺守规矩的男生被训斥的原因也是抽烟时，心里不禁一乐。

　　教导主任的目光在办公室内扫了一圈，先是警示地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三个男生，他们低头写检讨后他才看向程浔和梁示哲。

　　“这才开学两周，高二高三的都比你们安分，这种恶劣不良的风气必须掐灭，不能影响高一其他同学。”教导主任拿起桌上的书砸了一下，愤怒地指着面前看似态度挺不错的两人：“你们两个一人写两千字的检讨，给我好好悔过，认错态度不够端正就记小过。”

　　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梁示哲听到可能要记小过处分，大脑嗡了一下，抬头看向教导主任，惊讶地“啊”了声，这至于吗，他觉得自己也没犯多大的错啊，甚至一根烟都还没抽完呢。

　　教导主任见他一副有意见的样子，讥讽地笑了笑：“看看，我就知道，你们心里就是觉得在学校抽烟是小事，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过分惩罚，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才会肆无忌惮的。”

　　梁示哲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位教导主任心理分析有一手，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程浔，程浔睫毛低垂，脸上没什么情绪，很冷静自持、听从指挥的样子。

　　这时候程浔开口了：“老师，我们确实有点侥幸心理，觉得趁着放学过后那个时间抽烟，不会有被经过教室的老师发现的风险。”
　　程浔像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用忏悔的语气说：“不过这次被发现写了检讨之后，那点侥幸的心理不敢再有了。”

　　梁示哲不可置信地听着程浔讲完这番话，佩服程浔这人真是能屈能伸，认错态度一绝，梁示哲知道他话是这样讲，心里却肯定是想着下次抽烟找个学校里更隐蔽的地方。

　　教导主任抬头看着气质冷冷清清、好似温良无害的男生，尽管知道这些话的哄骗成分很多，但是听起来顺耳极了，他略微满意地点了下头：“去到那边写检讨书。”他伸手指向沙发那处。

　　梁示哲任命地拿着纸走到那三个男生的空沙发边，毫无章法地写了一千多字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程浔，发现程浔笔速飞快，已经写够了两千字，还在继续往下写。

　　“检讨书这么好写？”梁示哲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竭尽全力写出的一千多字，“你看看我，离两千字还遥遥无期，烦死了。”

　　这时，程浔写完了，他把笔帽盖上，“检讨书的内容大差不差，我写的时候就想着初三时写过的那一次，还记得多少就照搬上去。”

　　梁示哲低声说：“真不愧是你，教导主任要是知道你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小过处分都觉得轻了。”

　　“你也别啰嗦了，别忘了还要去商场。”程浔不动声色地把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挪到梁示哲那边，说：“你看着写，写的比较快，大致内容差不多，你就稍微改一下。”

　　“对了，差点忘了还要为你妹妹挑礼物。”梁示哲说完，一边看着程浔的检讨书，一边加快笔速。

　　教导主任拿着保温杯去外面打热水泡茶，对面三个男生的低语的声音变大。

　　“阿明给我抄一下。”
　　“我靠，你别抢，扯烂了你负责啊。”
　　“立哥，你看对面那个男生，他写完了，你趁着那老头不在，叫他帮你写，写完后老头不注意的时候再拿回来。”
　　“阿明好主意啊。”

　　程浔悠闲地转着手中的笔，他们的话传到耳中，他慢悠悠抬眼看过去，正在低头写检讨书的梁示哲也倏然抬头，程浔碰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赶紧写。

　　“同学，我是十二班的吴钟立。”吴钟立瞥了一眼办公室门，老师还没回来，他扬着眉，一抖手里的检讨书，语气多了几分气势：“我看你也写完了自己的检讨书，剩下时间你帮我写，写完了就当我们互相认识了，以后遇到和谁不对付的事，就到十二班找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神经兮兮的，真当自己是社会老大了，这种刺头儿式的发言听了让人想要发笑。

　　程浔微微地蹙起眉，黑黢黢的瞳孔浅浅眯了下，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帮人写检讨书。”

　　吴钟立显然目光一怔，他身边的狗腿子气鼓鼓道：“你别不识趣啊，不是让你选择，是让你接受，这次不帮就是得罪咱们立哥了，以后梁子结下你麻烦可不少。”

　　梁示哲握笔的手一顿，嫌恶地在心里啐了一口，他在初中还没遇到过这种把强人所难的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人。

　　吴钟立一听这话，腰背挺直了，撩起短袖袖口露出遮掩在衣服下面的纹身，气势汹汹地瞪着程浔，好像程浔不答应他的要求，程浔就会真的完蛋了。

　　程浔眼神淡淡地瞥过去，说真的他辨认不出那个纹身是什么图案的，黑乎乎的一小团，那个叫吴钟立的大概心里是有点畏惧被学校发现这个纹身，但又想显示自己的混混气质，只能委屈地纹个小的在手臂上短袖一遮就看不见的位置。

　　这个吴钟立一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程浔倘若这次真的帮了他，今后被他颐指气使使唤的次数不会少，不帮他也确实会惹麻烦上身。

　　“再给你个机会，帮我写检讨书。”吴钟立抬了抬下巴，不悦的神色十分明显，他干脆利落地顺着桌子将检讨书推到程浔面前，现在他在乎的是面子，维持的是威严。

　　程浔垂眼看着检讨书上鬼画符一样的字迹，怎么有人比他的字还丑，这字的精髓他模仿不来，程浔拿起来还给吴钟立：“我们的字迹不一样，帮你写不了。”

　　吴钟立恼怒起来正要开口，砰的一声，他偏头看，门口站着打了热水回来的教导主任，杯口升起袅袅雾气，他怒气冲冲走了过来，皮鞋踩着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你是叫吴钟立对吧，你还不知悔改叫人帮你写检讨，真想被记处分？！”教导主任手指几乎就要怼到吴钟立脸上了，气得胸腔起起伏伏。

　　吴钟立此刻咄咄逼人的气焰立即削弱下来，完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动作故作随意地把袖口放下来。

　　这个小动作却被教导主任看见，大声吼了一声：“是不是纹身？”

　　吴钟立辩解道：“这是贴的。”

　　那个叫阿明的狗腿子配合地说：“是啊，老师，我们贴着玩的，如果老师你不信，可以给你看纹身贴的购买记录。”

　　梁示哲撇了撇嘴，一口一个老师，刚才还叫‘老头’呢，真是表里不一，想到他们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勾起唇偷偷笑。

　　“就算是贴的也不行！”教导主任把保温杯撂到桌面，清脆一声，而后叉着腰，“现在是贴的，下次就是真的纹上去了，知道这个纹身的印记很难洗掉吗！”

　　梁示哲看着他们被训斥，心情不错地整理写完的检讨，三页纸叠得整整齐齐，用可怜的眼神扫了一眼他们，站起身来，递给教导主任。

　　“老师，我们两个的检讨书写完了。”梁示哲微垂着头，一副悔过自新的样子。

　　程浔也把自己的那份递过去。

　　教导主任动作幅度很大地将两份检讨书抽了过来，翻了翻那几页纸，粗略地扫视几眼，他说：“你们两个态度不错，这次就放过你们，小过处分就算了，但是，别再有下次。”

　　梁示哲声音响亮地说：“知道了，老师。”说完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三个男生，眼神有几分嘚瑟。

　　*

　　程浔拿着生日礼物回到家的时候天黑了，已经八点半，礼物是梁示哲挑的，他说像程樱这样十岁的小女孩都喜欢毛绒绒的玩偶，礼物被店员包装得挺精美，用礼盒装着，系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程浔开门进去，屋里的灯关了，在黑暗里他弯腰换鞋，听到生日歌的伴奏，接着程父程母为程樱唱歌的声音响起来。

　　显然程浔晚了一步回到家，错过了点蜡烛唱生日歌的时刻。

　　程浔站在玄关处，一手拿着礼物盒，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他点开聊天软件，确认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消息没看，比如今天程樱生日，让他赶快回来，一起为妹妹庆祝生日之类的消息。

　　程浔整个人隐在晦暗的环境里，手机亮光照在他的脸上，自嘲的神色一闪而过，歌声停止时，他收起手机，走向客厅。

　　这时候程浔撞上从餐桌那边走过来开灯的程荣垦，开灯后，他们对视，程荣垦微微惊讶。

　　程浔招呼没打就径直走向餐桌，餐桌上面放着一个大蛋糕，缀着一圈程樱爱吃的草莓。

　　张玉云正在为女儿把刻着“十岁”的蜡烛从蛋糕上取下来，听见动静还以为程荣垦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是程浔，她脸色像是尴尬了一瞬。

　　“回来了，还以为你去网吧了，看看现在几点了，知道你这人懒懒散散的，但是妹妹的生日也要重视一点。”张玉云语气带点指责和不满的意味，说着她把一块蛋糕切下来，放到程樱面前。

　　程荣垦坐回椅子上，问：“放学后上哪儿去了？”

　　程浔把礼物盒放到餐桌上，压着眉眼想了想该怎么回答，应该实话实说吗，把他抽烟被发现写了检讨的事告诉他们，程浔知道如果自己说了绝对会把他们气到，他确实有这个邪恶的想法。
　　但是程浔转念一想，今天程樱生日这样还算温馨的家庭氛围，他不该破坏的。

　　“和朋友去逛了商场，顺便在商场吃了饭。”程浔选择撒谎，他走进卧室前指了一下礼物盒，“这是程樱的礼物。”

　　穿着公主裙的程樱叫住了他：“二哥，不一起吃蛋糕吗？”虽然他们关系不亲近，但是每次生日，二哥从来不会忘记送她礼物。

　　叶玉云说：“阿樱，你不知道二哥不喜欢吃蛋糕啊？”

　　程樱看着程浔打开卧室的门进去，门又结结实实地关上，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印象里似乎没见过二哥吃蛋糕，他的生日也不会像她和大哥一样热热闹闹地庆祝，所以程樱现在也不知道二哥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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