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寒假第一周，乔野在小区门口踩到了未清理的冰面。她摔下去的瞬间，怀里抱着的《天体物理学基础》飞出去三米远，书页在雪地里摊开成扇形。

　　"需要帮助吗？"

　　沈砚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穿着黑色羽绒服，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镜片上全是雾气。乔野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缠着绷带，食指关节处渗出一点血迹。

　　"你手怎么了？"

　　"机床课事故。"沈砚礼弯腰捡起书本，"十二小时前。"

　　乔野拍拍膝盖上的雪："这么晚去买东西？"

　　"食材。"沈砚礼把书还给她，"父母出国了。"

　　路灯下，他的影子比平时更加单薄。乔野鬼使神差地提议："我家包了饺子，要不要..."

　　"不必。"沈砚礼推了推眼镜，"我有食谱。"

　　他转身时，购物袋里露出一截芹菜叶子。乔野突然想起上周家政课，沈砚礼把面团揉成了水泥硬度。

　　"喂，"她小跑着追上去，"至少让我帮你包扎。"

　　沈砚礼的公寓比想象中更冷。暖气片亮着红灯，温度计显示16℃。乔野在医药箱里翻找创可贴时，发现冰箱上贴着的日程表精确到了分钟，其中"晚餐"一栏简单写着：蛋白质300g，膳食纤维200g。

　　"你就吃这个？"乔野指着冰箱里的鸡胸肉和西兰花。

　　"营养配比科学。"沈砚礼递给她剪刀，"纱布在第二层。"

　　伤口比看起来严重。机床的金属屑扎进指缝，周围已经有些发红。乔野用酒精棉球擦拭时，沈砚礼的呼吸频率丝毫未变，仿佛那根手指不是他的。

　　"得去医院。"

　　"小题大做。"沈砚礼抽回手，"概率统计显示感染率不足5%。"

　　乔野直接拨通了当护士的表姐电话。开免提的咨询持续了七分钟，最终沈砚礼妥协，条件是乔野必须带走他做多的三明治。

　　社区医院值班医生是个唠叨的老头。他清理伤口时不断数落："现在的学生，机床课也敢分心？"

　　沈砚礼的睫毛在无影灯下投下阴影："我在计算螺旋角。"

　　"什么？"

　　"刀具倾角误差导致铁屑飞溅。"沈砚礼语气平静，"不是分心。"

　　回程路上飘起小雪。乔野把围巾分了一半给沈砚礼，他拒绝的方式是把围巾重新绕回她脖子上，动作笨拙得像在组装精密仪器。

　　"为什么寒假还看专业书？"沈砚礼突然问。

　　乔野踢着路边的雪块："天文社不是要交观测报告吗..."

　　"截止日期三月一日。"

　　"提前准备不行啊？"

　　沈砚礼停下脚步。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没有立刻融化："你在担心分班考。"

　　乔野的呼吸凝成白雾。她确实害怕高二分不到理科重点班，更害怕和沈砚礼隔着一整个走廊。

　　"寒假图书馆开放时间缩短了。"沈砚礼说，"我家书房可以用。"

　　他的邀请说得像实验室共享协议。乔野正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周亦扬发来的滑雪场定位，附言：「明天十点，秦照也去」。

　　沈砚礼的目光扫过屏幕："周亦扬？"

　　"嗯。"乔野把手机塞回口袋，"你明天..."

　　"有安排。"沈砚礼打断她，"数据处理。"

　　第二天早晨，乔野站在滑雪场租赁处时，背包里还装着那本《天体物理学基础》。周亦扬帮她调整固定器时突然问："昨晚沈砚礼找你干嘛？"

　　"你怎么知道？"

　　"便利店阿姨说的。"周亦扬扣紧卡扣，"你俩在冰上拉拉扯扯。"

　　乔野抓起雪杖滑走，在初级道尽头摔了个人仰马翻。她躺在雪地里看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后连太阳都只是个模糊光斑。手机震动起来，是沈砚礼发来的文档：《星轨观测入门》。

　　「书房密码1225」紧随其后。

　　乔野回了个雪人表情包。转身时看见周亦扬站在不远处，护目镜反光遮住了眼神。

　　沈砚礼的公寓比昨晚暖和多了。书房里，两台显示器并排放置，其中一台正运行着星空模拟软件。乔野小心翼翼地在客用拖鞋里蜷起脚趾，发现书架上所有书籍都按高度排列，唯独一本《银河系漫游指南》歪出来半截。

　　"咖啡还是茶？"沈砚礼在厨房问。

　　"有热可可吗？"

　　沉默了三秒，冰箱门开关的声音传来："现在有了。"

　　沈砚礼的教学方式比罗望北高效十倍。他用天文软件演示开普勒定律时，乔野终于明白为什么椭圆轨道会有近日点加速。下午四点，书房突然暗下来——投影幕布缓缓降下，沈砚礼调出了昨晚的星轨照片。

　　"翠峰山观测站实时传输。"他指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今晚有象限仪座流星雨。"

　　乔野凑近屏幕："我们能去看吗？"

　　"光污染指数超标。"沈砚礼调出地图，"最近合适观测点在80公里外。"

　　乔野的肩膀垮下来。沈砚礼的视线在她和屏幕之间切换了三次，突然站起身："穿外套。"

　　他们坐了末班郊线公交。沈砚礼的登山包装着望远镜和三脚架，重量让他右肩微微倾斜。乔野想帮忙背相机，被他以"精密仪器"为由拒绝。

　　"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必需品。"沈砚礼翻开清单，"高热量食物、保温毯、急救包..."

　　郊外的星空比城里明亮许多。沈砚礼架设器材时，乔野躺在防潮垫上找星座。猎户座高悬天顶，三颗腰带星清晰得像是触手可及。

　　"给。"沈砚礼递给她一副双筒望远镜，"视野7度，适合找流星辐射点。"

　　第一颗流星划过时乔野差点尖叫。沈砚礼的相机快门声连绵不断，他检查液晶屏的样子像个严谨的科学家，如果忽略他发梢上结的霜花的话。

　　"许愿了吗？"沈砚礼突然问。

　　乔野摇头："上次你说不科学。"

　　"但概率存在。"沈砚礼调整着相机参数，"根据伯努利大数定律..."

　　他的科普被更多流星打断。乔野数到第十七颗时，手指已经冻得发僵。沈砚礼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暖手宝，塞进她手套里时碰到了她腕间的银链。

　　"周亦扬送的？"他语气平淡。

　　乔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那条生日礼物："忘摘了..."

　　沈砚礼转身去换储存卡。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格外清晰，像一幅单色版画。乔野鬼使神差地解开银链，把它塞进了背包最底层。

　　返程的夜班车上，沈砚礼导出照片给乔野看。屏幕上的流星轨迹交织成网，其中一张恰好捕捉到火流星划过猎户座的瞬间。

　　"送你。"沈砚礼把SD卡装进小盒，"生日可以提前过。"

　　乔野捏着盒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投资回报率计算。"沈砚礼看着窗外飞逝的路灯，"你的数学成绩提升37%。"

　　路灯的光在他侧脸流动，乔野突然发现他右耳后有个小疤，形状像残缺的月牙。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安心——原来高岭之花也有瑕疵。

　　"寒假还剩两周。"下车时乔野说，"明天继续补课？"

　　沈砚礼点点头："早九点，带笔记本。"

　　第二天乔野迟到了半小时。她拎着妈妈做的韭菜盒子站在门口，头发上还沾着滑雪场的雪粒。沈砚礼开门时穿着实验室白大褂，手里拿着试管架。

　　"在做什么实验？"

　　"陨石成分分析。"沈砚礼指向书房，"微波炉在厨房。"

　　乔野加热食物的功夫，沈砚礼已经整理好数据图表。他的书房多了块白板，上面写满乔野的知识薄弱点。韭菜盒子的香气飘进来时，他擦掉了"开普勒第三定律"，改成"简谐运动"。

　　午休时乔野发现冰箱上换了新日程表："数据处理"的时间块被压缩，新增的"营养摄入"栏写着：碳水化合物400g。

　　"你调整了参数。"乔野咬着果汁盒说。

　　沈砚礼的耳尖微红："变量需要重新平衡。"

　　周日下午，秦照突然造访。她看着满墙的星图照片吹了声口哨："你们这是在补课还是约会？"

　　沈砚礼正在调试天文软件，闻言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乔野抓起抱枕砸向秦照："观测报告！下周要交！"

　　"周亦扬让我带话。"秦照晃了晃手机，"明天滑雪场最后一天优惠。"

　　沈砚礼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表情。乔野把抱枕捏变了形："我...得陪表妹去。"

　　秦照走后，书房安静得只剩主机风扇声。沈砚礼突然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

　　"生气了？"

　　"数据处理。"沈砚礼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需要专注。"

　　乔野在玄关处发现一张便签：「明日闭馆」。字迹比平时潦草，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面。

　　寒假的最后一周，沈砚礼去了青海观测站。他每天发来的照片千篇一律：沙漠、星空、计算机屏幕。乔野数着他回来的日子，把《天体物理学基础》啃完了前五章。

　　开学前一天，乔野在校门口等到沈砚礼的出租车。他晒黑了些，手里拎着个印有观测站logo的纸袋。

　　"礼物。"沈砚礼递给她，"陨铁切片。"

　　乔野在阳光下转动那块金属，维斯台登花纹如同时空裂缝："怎么突然..."

　　"随手买的，"沈砚礼推了推眼镜，"爱要不要。"

　　"定情信物?"

　　"……"沈砚礼的耳尖微微泛红，"随便你。"

　　校门口的海报栏贴着分班名单。乔野和沈砚礼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相隔三行。周亦扬在理科二班，秦照去了文科四班。

　　"变量控制成功。"沈砚礼轻声说。

　　春风掠过公告栏，掀起名单一角。乔野的银戒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颗安放在轨道上的小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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