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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三朝回门的日子,府上管事的嬷嬷清点礼物,葛温招呼家丁套车……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唯有李楹一反常态,甚是寡言,还偷偷摸摸拿眼觑祝君白。
当祝君白第三次回头,捕捉到李楹躲闪的神态时,他终于忍不住问。
“有事?”
“没什么啦。”李楹少见的忸怩,抻抻衣角,掸掸肩膀,一副很忙的样子。
直到往清水坊去,车厢内只剩他们二人,李楹才很小声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祝君白懵了一瞬,“没有生气。”
李楹不语,思索他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祝君白无奈:“真没生气,娘子为何这样问?”
“呃……”
李楹呃了半天,但这样吞吞吐吐根本不是她的性格,她两手往膝上一拍,像给自己鼓劲儿,直言道:“早上醒来我才知道我居然半夜把你挤下床了,要不是万嬷嬷跟我讲,我都没发现你是在罗汉榻睡的。你……你为何不叫醒我?或者直接把我往里面推?”
莫非昨天她用了他的茶杯,他还记在心里?!
一定是了吧,可一可二不可三,祝君白一定受不了她了。
“你睡得正香,我把你往里面推,不就吵醒你了么?”祝君白温和道。
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不得已睡在罗汉榻从而产生怨气的意思。
李楹觉得不可思议。
“相公,你人也太好了吧。”
换作是她,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就算与对方叠着睡,也是要留在床上的。
李楹又问:“那起身之后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话?用朝食的时候也是,一直到出门你才说了三句话,加起来二十六个字。”
祝君白唇角一扬,似是笑了。
“我贪凉没盖被子,晨起时喉咙有些干哑,为免岳父岳母担心,故而少言。”
“真的吗?”李楹心知哪里是他贪凉,分明是被迫睡在罗汉榻,没被褥所致。
不过,不是在生气就好!
李楹搞清楚之后终于长出一口气,身子也随之放松,往后靠上软垫,她朝他粲然一笑,“我平时睡相很好的,昨夜那是例外。不过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形,你可以把我用被子卷吧卷吧,往里面推,然后你就有地方睡了。”
边说还边做动作,犹如小松鼠推松果。
祝君白望着李楹闪动的睫羽,不由地跟着嘴角上扬。
他转过脸,透过金丝竹帘望向窗外。很快,眸中也漫起笑意,舒朗而清和。
**
李楹今日梳了漂亮的流苏髻,跳下马车时步态轻盈,发带飘飘曳曳,一截碎金裙角从祝君白的鞋面一掠而过。
“当心!”祝君白快走两步,揽住李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一下。
几个嬉闹的孩童撵着蹴鞠跑过,欢笑不断。
李楹吓了一跳,但望着孩童们跑远的身影,蓦地笑了,仰头与祝君白说:“我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嬷嬷追在我身后,就像老鹰抓小鸡。”
“——恭迎小娘子大驾!”
极其突兀的女声从祝家门口传来,刺破小巷的宁静。
李楹、祝君白齐齐扭头看去。
不认识。
万嬷嬷上前一步,对二人耳语:“这是庄上的仆妇,大家都叫她金二嫂。小娘子与姑爷定亲后,郎主提拔了几个人到清水坊,照料老太太起居,金二嫂便是管事。”
李楹哦了一声,此事早有耳闻。
祝家原本没有仆从,全靠隔壁人家的一对好心肠夫妇搭把手。祝君白住到相府之后,老太太离了人定然不行,家里就拨了四五个人过来。
只是没想到管事婆子竟有这般好嗓子。
说话间,金二嫂堆满笑迎上前,嘴上十分热闹,“小娘子”“姑爷”唤个不停。
“小娘子唤我金二家的就好。唉呀我早前儿就听说小娘子是个金玉般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桃花仙子一般,把家里照耀得金光闪闪,皎若太阳升朝霞呐!”
李楹皱着眉,问:“邻里曹娘子是哪一户?领我过去。”
金二嫂一愣,两手揣着心中打起鼓。
“不巧,曹娘子一家出去了,小娘子找她有吩咐?我帮您留意着,待她回来,一准转告于她。”
李楹的眉头皱得更紧,盯着金二嫂上下打量,缓声说:“曹娘子一家有恩于澄之,我寻曹家也只是想携礼探望,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是成了‘吩咐’?金二嫂,往后可不能这样,别让不知情的人说我们夫妇两个年纪轻,不知礼数,不懂感恩。”
“……是,小娘子教训的是。”
金二嫂喏喏点头,终于舍得把路让开。
李楹不再看她,命人将部分礼物送到曹家门上,留小厮候着。其余人将归宁礼卸车,运进祝家。
归宁礼丰厚与否全看李家对祝君白的重视。
今日阵仗不小,而祝家屋宅大小有限,万嬷嬷点了几个小厮,将礼物分门别类安置妥当,最后手持礼单,只待交予祝家老太太过目。
金二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咋舌不已。
“祖母。”祝君白唤了一声,李楹也跟着回头。
祝家祖母名为陈桂芬,生养了两个儿子,祖父去的早,祖母独自把孩子拉扯大,因此外形上颇有些沧桑。
不过精气神看着不错,眼睛明亮,带着亲切的笑意。据祝君白说,祖母是书生之女,幼时上过私塾,虽然后来嫁到庄户人家,却也看重子孙的读书习字。
“祖母好,我是李楹,乳名小招。”
李楹甜甜笑着,与祝君白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
陈桂芬连声说不碍事,“亲家送来的药,我都吃着呢,身体已经大好。你们不用扶我,瞧,我一个人也走得了!”
说着,蹒跚往前走了几步,叫人悬心不已。
祝君白不言不语,不劝不阻,而是跟在祖母身后虚虚扶着,时刻关注着祖母的动向。
门下,李楹看得出了神,眼眶竟暗暗生热。
透过这一幕,她仿佛看到儿时咿呀学语的祝君白被祖母抱在怀里逗乐,或是由祖母从后搀扶,一点一点学着走步。
亦想起那句传颂千年的名句。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夫子教这句话时,李楹无所感。如今才知,何为至诚动人。
“相公。”李楹走上前,玩笑道:“你总缠着祖母,害得我都没机会让祖母好好看看我。”
陈桂芬率先笑出声,两手握住李楹的手,却不敢用力,只笑着说:“老婆子皮子粗糙,没的把你刮伤了。”
又道:“小招来,我们上屋里说话。”
这位孙媳妇,陈桂芬怎么看怎么满意。
当初她病得快死了,花光银钱也治不好。澄之一边备考一边照顾她,同时还得开源呐,做文书、当讼师、教孩童,见缝插针地抄书,每天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李家抛出的橄榄枝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
为人祖母,陈桂芬起先还担心孙媳妇多半是个骄矜的大小姐,有着高门大户的傲气,澄之难免会受委屈,他这孩子,往往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陈桂芬因此私下筹算着,回门这日要把澄之叫到一边,悄悄问问他们相处的如何。
可今日打眼一瞧,就知道小招是个善心的好孩子。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妥妥的才子佳人,叫人看了心中熨帖!
“祖母,我回头叫人送香膏来,您每日涂上两回,保持涂后半个时辰不沾水,这些毛刺、皴裂就都能好了。”
李楹把自己的手往出一伸,“您别看我的手背看起来还成,其实去年还有过皴裂呢。我外家在幽州,那儿冬天可比上京冷不少。舅舅终日研究如何在寒旱之地遍植庄稼,我好奇,就跟着舅舅往地里忙活,没成想一扎就是大半天,因此手上还长了冻疮。”
“不过呢,我回京后按照医嘱涂软膏,如今已经看不出疮痕了,滑溜溜,香喷喷,苍蝇来了都崴脚,对不对?”
她的嘴皮子利索,祝君白早就知晓,只是没想到说起这些来栩栩如生,颇有些诱哄之意。便是他在旁听着,都想买上一罐香膏了。
果不其然,陈桂芬被逗乐了。
乐完还不忘打听幽州舅舅的进度。
“我们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自然知晓南橘北枳,水土异也,亲家舅舅缘何要做这般艰难的尝试?可有所收获?”
李楹于是娓娓道来。
这下子,祝君白反倒是成了局外人。
原以为阿楹娘子所说耕种是为了哄骗祖母接受药膏而胡诌的,没想到她当真挥过锄头,也当真被冻伤过。
“相公,相公?”
祝君白思绪回笼,听李楹说:“讲了一程子话倒是有点渴了,我要去厨房露一手,给祖母调制渴水,你想喝什么口味的?”
祝君白说:“同你一样便好。”
李楹应了声,提着裙角出去。
穿过当院,拐弯便是厨房。她面色深凝,只因心中一直记挂着那个不成体统的金二嫂。
小两口是要留在祝家吃中饭的,菜色会比平时丰盛些,李楹看了一眼摆在墙角的菜篮子,径直入内。
“小娘子来了。”金二嫂仍旧堆满笑,像是越挫越勇,比刚才门前那遭还要热络。
“今日天燥,小娘子快请喝些饮子润润嗓。”
说着,两手呈上。
李楹一言不发,接过茶盏却没喝,而是踱着步查看备菜。
她看向金二嫂,“我且问你,把你提拔到祝家担任管事,你的作用是什么?”
金二嫂傻了眼,心有惴惴,竟是不敢开口。
“你不想着如何照料老太太,倒是挖空心思讨好我?”李楹只消看一眼备菜就知道金二嫂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因她挑嘴,有些菜色一般人家不会做,甚至听都没听过,今日倒是全乎。
不知道的,还以为回了相府小厨房。
金二嫂讷讷道:“我……我这不是想着恭贺小娘子新禧嘛。小娘子若不满意,我换了新的重做便是,您千万别动怒,仔细伤了身子。”
李楹呵笑:“那你说说,给府上塞了多少银子打听到我的喜好?”
金二嫂一惊,心道失算,她从庄子直接过来清水坊,按理说不该知晓小娘子爱吃什么。
“这……我……”
李楹没工夫听她辩驳,只道:“今日先把菜做熟,洗完碗就给我滚吧,哪来的回哪去,李祝两家不需要仆役如此工于心计。”
李楹拂袖离开,面上还带着薄怒,忽的撞见祝君白立在井边,似在等她。
李楹忙把他拉到角落,咬牙道:“你都听见了?内当家可真不是好当的,这个仆妇是爹爹调来的,他估计光看人家是积年老仆嘴巴甜,孰料是个只会阿谀的样子货!”
又道:“阿娘前两年就想教我管家了,我总嫌麻烦,七零八碎那么多事。现在我悔了,下晌回府就要整顿内务!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我爱吃什么都给抖落出去!”
说话间李楹指派一名小厮,“进厨房给我盯着金二家的,免得她动手脚。”
有决断,有成算,还有点气势汹汹。
整日笑嘻嘻的小娘子,生起气来是这般鲜活,让祝君白看见了她的棱角。
转而李楹对祝君白说:“突然换人,祖母会不会不适应?可是那仆妇实在可恶,我担心我们不在她会欺负祖母。”
“不会。”祝君白不禁揉了揉李楹的发顶作为安抚,“祖母不傻,挨了欺负不会忍气吞声,怕是会把仆妇骂得蹲到墙角哭。也许仆妇心地不恶,只是想讨你欢喜,以期来日。”
“骂哭?”李楹一脸不信,“祖母和蔼爱笑,不会那么凶吧。”
祝君白略略挑眉,却没有再说祖母的小话,而是道:“不过还是听你的,将仆妇换了。”
李楹重重点头。
她习惯所有人听她指挥,祝君白作为家里新的一员,也愿听她调动,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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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白日记

拔步床那么大,如何睡不下两人?
在遇到娘子之前,我理所当然是这么想的。
但娘子把自己睡成了一个“大”字,我站在床边仔细思量,我再睡上去,无论是变成“太”,还是“犬”“天”,都不合适,也不舒适。
其实娘子熟睡时并不闹人,兴许是拔步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