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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当天晚上,任齐礼做梦了,梦里的场景不断切换,从风沙蔓延的边沙镇到庄重威严的大殿,从儿时的任府到飘着雪花的威严皇宫,最后落到了黑暗的水中。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色,湖水冰冷刺骨,任齐礼想往上游去,却觉左腿一阵刺痛,竟怎么也动不了。几番挣扎无果,准备放弃时有阴影压了过来,那人身上温热,将他环住又向上游,等两人跃上水面,任齐礼才看清那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哥——任其乐。
方才在水下任齐礼没太看出,现在到了岸上才看见任其乐肩上有一处血迹,仔细一看竟还有血液在往外渗!这具身体的主人明显也看见了,上手去摸,血液混合着水,被冻成了冰。
不是梦吗,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冷,还这样痛?
他的腿是受伤了吗?腿上刺骨的疼痛刺激着任齐礼的神经,脑中的弦随心脏一下一下的跳,他脑海中没有这段记忆,这个记忆是谁的?
这个人好像哭了,但下一秒任齐礼便感觉眼前发黑,在一睁眼便见“自己”穿着一身丧服站在人群的最末,自己则匆匆忙忙的来到了这个人的面前,拽起这个人的衣领,握起拳要打此人。
人群慌张将两个自己拉开,任齐礼大概这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抬起手揉眼,果然蹭出点蓝色,搓了搓手,将指背上的蓝色摸匀,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梦里附到了周渺的身上。
邪术啊。
任齐礼想着,没让人扶,自己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站实了,又感觉左腿刺痛,随即一阵眩晕便向下倒去,再一个蹬腿便醒了。
寅时,天还没亮,在家中也有一月有余了,任齐礼头一次感觉屋中的床太软,枕头太高,一觉出来睡的腰酸背痛。
二月的天还很凉,但任齐礼却窝了一脖子汗,方才在梦中刺痛的左腿现在酸胀非常,吞了口唾沫,感觉有些口渴便起床找水,寒风吹入未闭紧的窗,让人不由的打寒颤,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
今日郁林郡的刺史总算赶了回来,朝上仍旧在讨论嵘北灾民一事,烨帝问了下尚书省几位重点官员的想法,又问武至的看法,这几人都是老狐狸,话来回的说也没有个结论,最终到了辰时,眼见再问也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退了朝。
任齐礼在后走着,回头可以看见周苗,今日周苗没与任佐卿一同走,而是与在殿外站着的段又一同走,在谈论些什么,直到需要去各自的办公地办公才分开任齐礼今日依旧去要尚书省,见二人分开后,跟着段又走,段又一回头便看见了一直跟着自己的任齐礼。
…
“我和师兄谈了什么?”礼部近期不算繁忙,段又将事务推给礼部尚书,自己偷闲与任齐礼聊天。
段又在四路书院读书时便与任齐礼相识,两人都是家中的幺子,岁数差一些,处境却大不相同。
段又上面的段重与段又是双生子,长相极像但性格却差异巨大,段重少时厌倦圣贤书,一心想往边疆战场飞,段安前些年一心培养段重想将人“拉回正轨”,将两个孩子都送到四路书院后便不管段又了,每日段又回到家中时,段安总是陪着段重,极少理会段又。
但任齐礼不同。
任其乐爱护幼弟,任佐卿也重视每个孩子,任齐礼想学箭任佐卿便在院中立了三四个靶子供人练习,任齐礼不想从文任佐卿便在京中找了最厉害的武将交人兵法,依任佐卿所讲就连“四路书院”的名字也是任齐礼背兵法时想出来的。
“兵有四路、五动:进,路也;退,路也;左,路也;右,路也。1”
段又听段重背过,后来知道“四路书院”这个名字时便反应过来,在一想,才明白此名字的深意。
兵有四路,人亦有四路,四路通达处于人世则可久立,三路贯通则可砥砺前行。
想了很多,但也只是几息之间,任齐礼见段又发呆,以为是问题太过冒昧,段又不愿回复,告了声失礼便起身想离开,却被回过神的段又叫住,任齐礼回头,就听段又道:“一些事不好在此处明说,任护军想听,不如晚上同段某到栖宴楼,段家在顶楼留有雅间,僻静一些。”
任齐礼道了声谢,与段又拜别。
…
周苗昨夜也做梦了,梦见了任其乐,或者说周苗经常做梦,梦见任其乐的时候倒是少之又少。
但比起任齐礼,他梦见的似乎算得上恐怖。
任其乐生前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太子性格顽劣,一日玩心大起,射箭要人当靶子,在三个伴读中选择了任其乐。
当日严寒,任佐卿让周渺去宫中给任其乐送斗篷,宫城太大了,周渺弯弯绕绕才在湖边找到任其乐,到时便看见任其乐站在靶前当靶子。
那时任其乐十七岁,周渺与任其乐一般大,在京中读书刚满一年,但却仍旧会些舞刀弄枪的功夫。他看见太子举起弓,对准任其乐肩上的一只布偶便放开了箭。
当日太冷了,周渺抱着手炉,手炉的热气蒸的眼中的药散开的更快,那四人看起来说不上的违和,周渺视野受阻,脑子转得也慢些。
可那把弓很沉,周渺听得出来。
不等周渺去仔细的看,他便感觉天旋地转被人推下水。许是弓太沉了导致太子拉弓时弓调转了方向,总之太子那一箭有失精准,本射的是任其乐肩上的布偶,却射在了任其乐的肩头,而总不开刃的箭头,不只为何却在那日换成了开刃的箭。
那三个人慌了,忽然看见场外还站着一个不知目睹了多少的少年,慌不择路下将周渺推入了湖中,逃离了这片深的像没有底的湖泊。
周渺只记得他看见手炉浸入水中熄了火光,缓缓沉入湖底,剩下的他却记不清了。
在宫中伴读怎会有箭伤。
在宫中伴读怎会有箭伤!
是什么人杀了任其乐?
是什么人杀了任其乐!
周渺后来做梦才将这些想起,他不知道要将这些同谁讲,他所看见的他甚至不曾与任佐卿讲,这个事情似乎和任何人讲来都会令人大惊失色或认为他是受不了朋友离世的口不择言。
没有人会信他。
或者说没有人会相信任其乐是太子是失手杀害的。
周苗在梦中又将此事经历一遍,不由浑身战栗。他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气愤,他记得任其乐将他从湖中带上来时,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
是为什么呢?
周苗仔细的回忆着,突然想起任其乐走前将他叫到房中问他的问题。
“阿澜,世间之理,君欲何为?”
周渺没有回答。
他看见任其乐在笑,心中却不由发慌。任佐卿从未教过他世间之理是什么,那任其乐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任其乐下葬那日周渺才明白——任其乐发现他不是周澜了。可能是落水那天看见了药物下的黑眸,也可能是某天看见了他射箭的身影,周苗不知道,也无暇去想,他又被拉回了湖边。
他又被拉回了湖边,却不再是周渺,他似乎成了当天路过的某个宫人,在看见周渺被推下水、在得知任其乐死了后一并被处死的宫人。
为什么又回来了?
周苗在梦中汗毛直竖,因为这个答案他很快便知道了。
他看清了。
六年光阴,在这不常出现却来来回回的梦中,周苗总算看清了将自己推下水的那人。
那人哪里是别人,分明就是日日与他同案办公的武越!
现今一想,武至在任其乐死前一直只是中书舍人,在这个职位上困顿多年,怎就忽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毫无依据的成了中书侍郎?
要说当年的中书侍郎因贪污下马,那这个位置怎么说也轮不到武至,倒是如今舍人院的陈吴青更有可能,那为何是武至?
其中缘由令周苗不寒而栗。
若这么说,任佐卿在那事后随有抗拒,但也小升一级,那第三个人的父亲是否也有升官呢?
周苗并不记得那年那个月还有别的官员职位提升。
那另一个人是谁?
周苗想借宫人的双眼看清,却始终模糊,隐约间只感觉那人长的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但若是皇子又怎可能只是个伴读?
周苗想着,梦中的时间却又穿梭到任其乐死前,任其乐同他说。
“不要入世。”
周渺听得莫名其妙,只以为是任其乐这些天所遭非人事,难以支撑自己的信念,来世不愿在入世为人,受如此折磨。
现今想来,“不要入世”这四字,大约应是“不要入仕”。
不要入仕。
周苗心中猛地闪过这个念头,他思索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究竟是谁。
太子是皇后二十六岁所出,那与太子长的有几分相像的少年约莫和太子一般大或者大一些,在太子之前,皇宫中没传出过哪个妃子怀孕的传言。
那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呢?
周苗想不到,或者是根本不能去深究,但是也只有这一个原因可以说明为何当年升官之人只有武至和任佐卿。
因为另一人的父亲根本就不存在于满朝文武!
那此事没有引起官员的疑心吗?
周苗想不通,灵光乍现。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那时的违和感因何而起了。
因为那时,在外朝所流传的太子伴读,只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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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孙膑兵法·善者》,原文为:“故兵有四路、五动:进,路也;退,路也;左,路也;右,路也。”,强调古代军事策略中应充分考虑军队的进退攻防多维度空间布局,通过灵活调动兵力形成战略优势。做书院名,引申指做人为官不应从单一角度思考,要时时变通,也有任佐卿希望学生四路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