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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在和人交往的时候,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章旬总是做得很妥帖,大概源自于家教和修养。听卢季雨说章旬的母亲也在y市中级法院工作,此人随寒薇见过面,谈吐风度也领教过。父亲好像是在银行,y市典型的双体制内小领导家庭。
从这个角度来讲,两人现在的对话也并不稀奇——他只是顺手给老同学送了个人情,加了联系方式后的问候也不过就是对独自走夜路的女士的例行风度而已。
“进屋了”
打出后刚想发出去,又觉语气太冰冷,前面加了个“我”字后点击发送。
又想开消息免打扰了。
随寒薇瘫坐在沙发上。外衣还没换,垫在身下有些硌,但也实在懒得动。往常和人聊天感到紧张时便会开“消息免打扰”,可以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智能手机的进化方向并不全是人性化的——此刻随寒薇无比希望手机恢复呼吸灯功能,让人不需要在沉寂中等待一次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或震动,也不用一次次按亮屏幕后再将其熄灭。
锁屏界面终于如愿出现白色横框,是章旬发来的一个“好的”,便再无其他讯息。
深吸一口气,任其从鼻腔里肆意溢出。随寒薇将手机一扔准备洗漱睡觉,洗脸刷牙后打开水龙头,放洗澡的热水。回到门口打开手机准备播放音乐,又见一条章旬的消息。
“晚上吃的什么?”
这句话其实她并不常说,和别人聊天时也不常见,因为很少和人互相关心这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一日三餐,谁也不会太在意每天的上顿、下顿都吃了些什么。随寒薇有些怔愣,许久未见,但很熟悉的一句话。只和章旬之间,在很久以前,两人距离很远却互相关切的岁月。
起初被问得多了她有些烦,便问他“天天来回来去吃的都差不多,为什么还一直问”,他说,父母曾有段时间因工作分居两地,那时两人每晚打电话时,父亲总会先问母亲今天吃了什么。
汩汩水声唤回了些神智,随寒薇回复“猪肚鸡火锅”后,便匆匆进浴室开始洗澡。洗头发涂护发素,一系列工序下来花了不少时间。湿手在毛巾上擦几下水,打开手机看到通知栏的微信消息后方才拿起毛巾擦头发和身上的水。
人和人初相识,聊天的内容总是浅淡的、带有一定试探性却又保持边界感的内容。譬如今天吃了什么,工作上发生了什么有趣或讨厌的事,人们似乎很享受这个从细微之处观察探寻对方生活,凭这些零散的信息认识一个人的过程。有点类似画人像时起轮廓线稿,几笔纵横交错的线条就这么勾勒出了一个不甚清晰却又留有富足想象空间的结构框架。
睡前要做的事只剩下吹头发,时间却被细碎切割成许多个片段,在和章旬的聊天里。随寒薇回答了他晚上的猪肚鸡味道如何,调味和蔬菜还可以,肉类品质一般。又听他讲了今天不知怎么患者非常多,连轴转接诊两点多才吃上午饭。氛围融洽而和谐,看起来只是两个人在分享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些话题聊起来并不陌生,且不具有特殊性。是和谁都可以说的,包括现实里,和网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高中生物老师提过人体细胞每6-7年会进行一次规模性的全部更新,不知道他的细胞更新了多少。现在屏幕另一边的,是从前她认识的他,还是一个全新的、只是依旧叫章旬的人?
随寒薇知道这个问题很可笑,探究起来毫无意义。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他,都是基于从前,两人相识相伴的时光中走过的。至于新旧,实在不必分界。就如同他说“下周别忘了来找我拆线”是礼貌提醒还是别的什么,她也不太想知道。
是不想还是不敢,也不太好说。上次分别后隔了太久,而那次又实在不太愉快。她一个人把这么多年的掏心掏肺情分都摔在了地上,连碎片都不让章旬去捡。
她不敢想到底是谁做错了,是谁撕碎了两个人想要相携共度一生的美梦。可能年轻的约定太轻飘飘,一封拘留通知书就压碎了。
六年前临近年根底下,随寒薇接到童雪的电话才知道随林失踪数日。童雪一直寻找,她也联系不上,直到收到通知才知晓随林的赌场被突击连锅端。随林留地址时故意报错,等到逮捕通知书下达找来了律师也没多少周旋的余地。往日里借起钱来恨不得父兄相称的朋友为了减刑一口咬死了针对随林的指正,除了检察官要求退赔的三十万赃款外还搭进去不少人情关系钱。童雪将家里的两个店底价急售,余下的都用来打点公安系统的熟人。然而正值中央“打黑除恶”时期,铁腕指令上行下效,无敢不从。
轻判的侥幸演变为重判的绝望,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影响随林和童雪让她迅速回了学校,随寒薇就这么囫囵个儿地在辗转中过完了那个年。而后向辅导员和宿管申请提前返校,一个人在寝室整夜整夜盯着天花板发呆。
随林那边她管不了,也最好不去管。所幸前两年每月的生活费她都攒下了一些,够过一阵子。一直到毕业前随林可能都还出不来,童雪还有随绍要照顾。随寒薇有些庆幸此时是冬天——春季学期不用交学费和住宿费,她余富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攒钱。
多年过去这些事时不时会想起,通常是压抑的,蒙着被子怕哭声被听见的、投身淹没于无声无息夜色的时刻。拖延症随寒薇头一次将事情处理得果断决绝,和章旬的关系也骤然斩断。本应早已习惯生活里没有与他有关的一切,此时的心跳又加快起来。
她只要知道,现如今,当下,这个不欢而散近六年又重逢的人叫章旬,与其交谈时依旧会让人感到安稳与平静,就可以了。
心跳的频率是一回事,心脏置于何处是另一回事,她的生活本就不该奢求太多。随寒薇咬着两侧脸颊的粘膜,任疼痛在体内点亮一阵涌动的电流。感觉愈加清晰,她知道自己的心脏此时被平稳地放在架子上,蓬勃地跳动着。
她就这样看着就无比感激,不用再加玻璃罩子加以保护,她想感受到上面血流的脉络。这是一种于她而言很珍贵的,自己在好端端地活着的证明。
就这样看着就可以了,随寒薇侧躺着蜷起身子,将头埋进被角告诉自己,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互道晚安后对话结束,随寒薇关上灯,想了想又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透进一点光。这个房子楼层较高,窗外视线遮挡不多,躺在床上基本就只能看到天空。偶尔闪过些明明灭灭的光点,不知是飞机还是星星。
上一次坐飞机,大概是两年之前过年回家的时候,印象里是国航的航班。
乘坐多年的2000多公里南北航线上随寒薇坐过的航司不少,单这条航线上就体验过至少四五家,各具特色。南航餐食一般但准时,川航飞机餐种类多味道好,东航的机票经常打折,而国航——
国航的空乘,外形条件属实一流。
彼时随寒薇刚一登机,便在心里默默发出感慨。落座后等待起飞,有空乘来检查安全带和遮光板,从一排排座椅间走过,是一位个子较高清瘦的空少。发动机骤然启动,机舱摇晃了两下,过道的人抬手扶着行李架,偏头看向窗外。
随寒薇的工作内容包含游戏原画海报,画人物时常常要找些网上的图片做参考,对于好看的脸和身体本身自带一定的敏感性和欣赏能力。
一只细瘦修长,骨节清晰略略膨出的手,和一个还算流畅但也称不上惊艳的侧脸轮廓。在看到空乘的正脸后随寒薇松了一口气,飞行过程中又忍不住留意每一个走过的人。
太像章旬了。
年少时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再看芸芸众生,会拼命找与他相似的看到的听到的特点,知道是影子也忍不住想在心里触碰描摹轮廓。回忆里的呢,就只能拿出来反反复复看,像一颗樱桃吃到最后舍不得将果核吐掉,依旧舔舐吮吸着,追寻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甜味,即使黏膜被刮得生疼也不在意。
想要珍藏的印记在心里埋得越深就越遥不可及,如同一张纸被折叠了太多次,就会变得愈加困难,因为一张纸可以被折叠的次数是有限的。
那年的除夕,随寒薇躺在一个临时收拾出的供她安顿的房间,听着窗外毕毕剥剥的鞭炮声在梦里响了一整夜。回c市的飞机是两段,中间经停时随寒薇去免税店逛了逛,试了几瓶香水。其中一瓶刚闻到时很浓郁,是刺破橘皮的青酸和草薄荷的清凉。香气却很持久,温柔而长久地贴附在皮肤上,缓缓散发暖黄的柑橘甜香。牌子名她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记住了瓶子上的标签。
You or someone like you.
衣柜里很久没喷过香水了,随寒薇从床上爬起来,翻出香水,喷在衣柜内壁贴着的棉柔巾上。这个香水的前调并不柔和,带着些喷薄而出的冲破感。不知是想让人清醒,还是想让人沉沦。
按照乔思悦的说法,显然章旬对现在的自己应该是有一定了解的,比如他知道她毕业后一直在c市生活,以后也会在。
这种知晓很微妙,知道一个人的一段过去,而在此之前和之后,都是空白。这能叫了解一个人吗?重逢的故人,通常被认为比刚认识的人更加熟悉。
可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工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以后会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如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一些酸涩的、耻于示人的思绪翻涌而起,既是“故人”,为何如此看不清楚?还是说,从来都只是自己沉湎留恋在想象的泥沼之中?随寒薇登录许久不用的□□号,点开邮箱,未绑定其他应用的收件箱安安静静,已发送文件夹也依旧停留在两年之前。
最上面的一封,收件人是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头像也和十年前的相同,几个色块随意涂抹出的草地,和一个草草勾勒的看不清特征的身影。
本以为石沉大海后的沉寂早已将心绪一并投入无波无澜的平静之中,再看到时却又忍不住点开,和“无主题”三个字一样,显得毫无章法和缘由。
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人。昨晚梦到了你和以前的一些事,毕业后的一年时间里也梦到过你几次,还梦到过你有了女朋友,虽然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哈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可能是节日气氛感染,那就祝你新年快乐吧。打扰到你的话,先说声抱歉啦。好像我也真的欠你一个道歉,一句正式的对不起。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很多事很多情绪现在都看开了。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据说好像不错,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曾经和你一起度过生命里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时光。愿你以后的路途和生活都平安幸福。
又及:最近听到一首歌觉得不错,推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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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喜欢毛老师这首歌!还有这个香水,第一次去试香店闻就爱上了,留香持久,味道冬夏皆宜,好!!